素心無塵，中有三尺雪

◎茶牧野

素心無塵，中有三尺雪

◎茶牧野

戀 解 語

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超級學霸，從不傲嬌，尤其擅長政治和歷史，文科班的佼佼者。

圖/符 殊

如果蘇軾是穿行于茂林修竹間一道不羈的風，那蘇轍便是靜立于碧影青山里的一汪清泉。

蘇轍為人沉靜淡泊，與世無爭，一如其父蘇洵所言：“轍者，善處于禍福之間也。”他雖也有胸懷天下的志向，卻始終堅守寧靜致遠的淡泊心性。

嘉佑五年春，惠風和暢，鶯啼萬里。蘇轍同父親和大哥從江陵返京，途中三人吟詩作賦，盡顯文思之浩博，詩才之卓犖。而后三人將這些詩賦加以整理，便有了后來的《南行后集》。

彼時的蘇轍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時，他胸有丘壑，懷一顆赤子之心，對前路滿懷憧憬。愜意悠游的時光里，胸中自有噴薄不止的華章錦句，為行船兩岸的萋萋柳浪又添上一層秀美春色。

又是一年春闈時，來自天南海北的四方才俊宛如江流入海般齊聚于繁華的京都。他們志懷高遠，卻又對未來充滿敬畏，一邊緊鑼密鼓地籌備會試，一邊無法自拔地做著“金榜題名四海聞”的狀元夢。

金榜題名歷來是文人騷客的最高理想。彼時的蘇轍意氣風發，渴望成名，但他更看重的是所讀詩書對自己精神的熏陶。于是，在讀書備考時，蘇轍常隨父兄一起拜訪京都的高流名仕，與之試酒相和，話盡風流，蘇轍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愈發有了一種淡泊的高士氣度。

蘇轍生性溫和恬適，對萬事萬物的熱度都會拿捏分寸，不偏執，不逾矩，有如靜潭，澄波不揚。他喜靜，常沉溺于書卷，撐一只名為才情的舟，在茫茫書海中漫洄悠游。他的文章汪洋恣意，明遠秀達，說理鞭辟入里，有一波三折之勢，蘇軾美其名曰“文如其人”。

會試之后，放榜之日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姍姍來遲，榜上蘇軾、蘇轍之名位列前茅，一時三蘇父子名動京師，登門拜訪者如群魚貫入，絡繹不絕。

《青松紅杏圖》影響深遠，除了畫作本身的美感，還有智樸的原因。 智樸的影響主要源于《盤山志》的編寫以及與康熙、朝臣、士大夫等的交游。

從無人相問的苦讀歲月一下子走進萬丈繁華中，這股洪流讓善于交游的蘇軾如魚得水，卻讓恬靜自適的蘇轍無所適從。

殿試時，蘇轍因在御前直言政令得失，言辭過激觸怒朝中大臣，幸得仁宗不計前嫌才委以任用，不過只得了一個下等官職。蘇轍初入官場便遭逢變故，一向穩重自持的他雖不將情緒外露，但內心的挫敗與迷茫卻像稠密的雨水，一點一滴滲進他不染世事的心里，他的處世之道也開始悄然改變。

為父守喪，彭山獨居，落日的余暉從半掩的荊門縫隙里漏下，映紅了院內的半樹梨花。他獨坐樹下，捧一本書卷淺斟低吟，將自己隔絕于萬丈紅塵之外，沉溺于心中的那一隅桃源凈土。

再與世無爭的性格也未必會換來安穩的人生。京都三千繁華，其中暗藏的陰厲手段如同鬼影，來去無蹤，給人留下痛苦與冤屈。

宦海浮沉多年，蘇轍深知眾多官場規則，大多時候他只是專注己身，沉靜不發。至人不妄言，淡如朱絲琴，是他的處世之道。然而，為萬民謀惠的初心使他仍保持著曾經的熱度。蘇轍對政見窺見明晰，擅長說理，言辭娓娓，使人信服。他曾多次上書為民解憂，甚至于殿前與丞相王安石論駁律例，令其無言以對。

這樣的為官風格終究還是為蘇轍惹來接連不斷的禍端，多次得罪朝中權臣，幕后推手翻云覆雨，使他接連遭貶，人生從此顛沛不止。

從汝州、袁州，再到真州，他像是一枚棋子，被人輕視、閑置，隨意擺放。也曾苦悶彷徨，郁郁不得志，但他并不一味抱怨命運，深厚的文學底蘊、廣博的人生閱歷讓他一直保持心性澄明，在坎坷生涯中隨遇而安。

是年，蘇軾于常州逝世。錯過的最后一面成了蘇轍永恒的心結，長長的祭文里一字一句俱是切膚之痛。天地悠悠，他只覺余生空寂，如同深山廟寺沉郁的鐘聲。

兄長的離去是蘇轍命運的重大轉折。時隔多年他重回故里，曾經的眉山舊居已被風霜侵蝕成了危房。那扇破敗的北窗早先也曾是完好的，常常映著竹影熒光，在夏夜為自己擋下飛蛾蚊蟲的侵擾。蘇轍猶記年幼時，父親常年游學在外，兄長便成了他的學業導師。那一個個浸滿和風的夜晚，竹影月光，書聲瑯瑯，他和兄長相知相伴的歲月……那樣短，又那樣長。

人生真幾許，世味不堪嘗。

晚年的蘇轍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伏，看遍人生浮華蒼冷，心中早已無悲無喜，心境也愈發超然絕俗。他不再留戀官場，選擇避居塵世。他在潁川定居，躬身筑室為“遺老齋”，自號“潁濱遺老”。晚年的他謝絕塵俗，終日默坐參禪，絕口不談時事，卻筆耕不輟，讀書著述成了他晚年生活的精神支撐，文字成了他與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

遺老齋里的時光孤寂而綿長，庭前花開花落，窗外云卷云舒，生命就在這樣的更迭中安然而過。素心已空，再看不見外物紛擾。時不時翻開舊時文集，父親的，兄長的，自己的，那陌生又親切的字跡宛如漣漪，劃過幾近冰封的心，留下片片暖意。

暮年的蘇轍閉門創作成果頗豐，著有《潁濱遺老傳》《論語拾遺》等文集。他的文風也愈發練達，如片帆截海，遒逸疏朗，文意雋永深厚。

十月秋意已濃，天遠氣清。蘇轍在遺老齋安靜地與世長辭，天際一抹薄云漸行漸遠，載著這位北宋才子的魂駛向了未知的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