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剩下的半輩子我來陪你

清席

你抱著我哭到睡著，呼吸聲重重的，大概是鼻子被堵住了。而此刻，坐在你身邊，因為鼻子塞住了只能用嘴巴呼吸的我，思緒飄得太遠，毫無睡意。

[1]

我不太記得我們的第一次相見了，我使勁回想，也勾勒不出你當時的模樣，你肯定也是不記得了，畢竟七年了。

我記得你第一次回家時是我抱著的，剛進到屋子里奶奶告訴我小黑不見了。小黑是爸爸的老同學送給我的，一條純黑色的小狗，我喜歡得緊，但它才被送來沒多久，與我不甚相熟，估計掙了綁在桌子腿上的繩子，循著路回舊主人家去了吧。換作平時，我估計要哭著喊奶奶同我出去尋它了。但當時你在我懷中，那么小，安安靜靜的，我頭都沒抬回了奶奶一句，“不見了就不見了吧。”

小黑后來被奶奶找到了，它沒有尋回舊主人家里，就在離家不遠的小巷子里。但后來它還是被爸爸送回去了，因為它晚上會吠，這一吠擾了你的好夢，你便哇哇大哭，你一哭，爸爸媽媽便睡不了安穩覺。小黑被送走的時候我沒有哭，媽媽見狀也是松了一口氣。因為她曾送走我的一只貓，我因此哭了一整晚。這次我沒有哭，是因為，比起小黑，我更喜歡你啊。

[2]

咱們倆相差十歲，當初我陪媽媽去醫院檢查，站在旁邊的阿姨們都在討論，“老大都這么大了啊，差了好多歲吧！？”媽媽沒說什么，我站在一旁，對著四面投來的目光，面無表情地回望。

事實證明，相差十歲是最完美的。因為比你多活十年的我早過了自私、小氣、事事相爭的年紀。相反，我處處讓著你，用力對你好。認識的人都說我比媽媽還寵你，還說讓我別把你寵壞了。怎么會呢，你這么可愛的一個小白團子，我就樂意把我身邊所有好東西都給你。你升一年級后我總是對你說，“以后我就負責賺錢，你和爸爸媽媽就負責吃喝享樂。”

除了這樣，我還不能忍受別人欺負你。奶奶家前面那一戶的臭小子就經常欺負你。有一次他竟然還讓別的孩子來叫你出去，說是要打你。我當時就火了，我管他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管他是不是年少無知，沖出大門對著那個跑腿的小孩大吼：“你把他給我叫來，看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妹好欺負？我今天讓你們瞧瞧欺負她是什么下場！你把他給我叫來我打死他！”后來奶奶將我拖進屋，這也許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控的我，因為在她眼里，我內向少語，甚至能算得上孤僻。那晚我蹲在奶奶身邊，哭了。自打十二歲起，我就不愿意在身邊有人的情況下哭，除了你。而那晚的我似乎早已脫離了自己的控制。我低聲嗚咽著，最后腫著眼睛，帶著重重的鼻音對奶奶說：“我會變得很強大，也會讓全家人能重新挺直腰板，讓你們不再活得那么辛苦。”

那晚我一直到半夜才入睡，因那所有記憶和苦痛都撲面而來，我被籠罩得動彈不得。

[3]

我總是說，我的記憶是從2008年開始的，而那之前，活在這世界上的應該是另一個我，否則我不會什么都記不得。

2008年，不僅因為那一年你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不僅因為那年北京召開了奧林匹克運動會，還因為那之后的第二年，家里出了事。父母不得不帶著年幼的你離開老家，然后將我寄在了三姨家中。多少個黑夜我無聲地哭著，一邊喘息一邊小心翼翼生怕吵醒表妹。三姨夫不太喜歡我，他對我做的事挑三揀四，他跟三姨說：“自己的孩子可以寵壞，別人家的孩子要管好。”聽上去很有道理，但無論是當年尚且年少的我，還是如今的我，都不愿意承認當年那些不公平的待遇是一種眷顧。奶奶曾經紅著眼眶說：“為什么我們家的孩子要在大冬天站在外面洗他們一家人的衣服？”我努力試著忘記這些過往，畢竟三姨和表妹待我很好，但是，忘不了就是忘不了，真真是比那衣物上的污垢還要頑固。

后來我被接到爺爺奶奶家住，你也被接了回來。事實上你同爸爸媽媽在外面過得也并不好。他們在那個房價高得嚇人的地方租了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全部的收入來源就是爸爸開著摩托車出去載客，而那里對摩托車看得嚴，爸爸的車時常會被交警扣留。那年的五一假期，我第一次來到那二十平米的小屋，看著媽媽炒一碗米飯都不舍得放油，用力握緊拳頭讓蓄滿眼眶的淚水不流出來。

你還很小，離了爸爸媽媽自是會哭鬧，縱使白天有的玩耍會暫且忘記，但夜里，思念的洪水就會撲來。我會在半夜里找出玩具陪你玩直到你再次入睡，會在你哭著找媽媽的時候抱著你爬上房頂看星星。你哭我也跟著哭，但我努力忍住，用顫抖的嗓音告訴你爸爸媽媽很快會回來。而這話，也是告訴我自己。

[4]

這些年你時常在老家和爸爸媽媽那兒交替生活。也許是麻木了吧，后來的我們都不哭泣，只有在車站時看著紅著眼眶的媽媽，才會又幾度哽咽，用力抱著她。他們這一路來，又何嘗容易。

你在爸爸媽媽那兒生活的時候，每每我假期結束要獨自回老家，爸爸都要把你抱出去玩，因為如果你在，你會伸長手臂，哭著喊姐姐，不讓我走。我們一同回老家時，在回程的班車上，我會落淚，而你，會紅著眼眶幫我擦淚。那時候，我就會覺得，你是真的長大了啊。

[5]

熟知我的人笑罵我人格分裂，因我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個開朗搞笑的女漢子，私底下話卻很少。我容易焦躁，隨著你年齡的增長若你做錯事情撞上我煩躁之時我就會兇你。但馬上我又會十分后悔，然后向你道歉。你總說：“沒事啊，做錯事情就該罵。”

上了一年級認的字多了起來，你便開始寫日記，內容簡短，有時還語序不通。我昨日放學回來，你給我看你這周的日記。“姐姐，我很想你，你想我嗎？晚上想你的時候我會偷偷哭。”看著這短短幾句雜著拼音的句子。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晚上你拿著手機放兒歌，“愛我你就陪陪我，愛我你就親親我，愛我你就夸夸我，愛我你就抱抱我。”我跟著歌詞親親你抱抱你。然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我每次都會兇你真的對不起，我是一個十分不稱職的姐姐。你之前說我不陪你玩，我在學校的時候晚上睡不著，就把這事拿起來想，我反省了自己我覺得我應該把時間多給你，馬上就要高三學習緊張絕不應該成為借口。我覺得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能跟你、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成為家人，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們還是家人，不要分開。這么年幼的你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苦痛，為什么要讓你承受這么多？我希望所有的傷痛都由我來背。人家都說父母只能陪我們半輩子，這半輩子我們就要好好孝敬他們，愛他們。剩下半輩子怎么辦呢？你不要怕，那剩下的半輩子，我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