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
在晚清官場那種下水道般的污濁環境里,何剛德稱得上是個好官。他在蘇州知府任上時,曾選送蘇州地方特色產品參加南洋勸業會,使蘇州的絲綢、刺繡、宋綿等產品名聲大振;他創設蘇州府官立農業學堂,附設博物園,并開辟農事實驗場,為蘇州農業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他率先在全國設立了警察機構——巡警部,從朝廷到地方紛紛仿效;他在蘇州開鑿公用飲用水井,使蘇州人告別了喝臟水的日子;他愛護文物,重金修復因戰亂而破敗的寒山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為民做主的好官,做建昌府知府時,卻經常為如何跟上級處理好關系而煩惱。
一切,源于一個“錢”字。
清代的腐敗超過了過往的任何時代,許多歷史上只能暗箱操作的行為,在清代都是擺在桌面上的。何剛德是知府,需要經常與上司兩江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打交道。按慣例,拜見兩江總督一次至少要送600兩銀子,拜見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等人依次至少要500兩、400兩、350兩。除此之外,上司的“三節兩壽”也是一定要送禮的。所謂“三節”就是端午、中秋、過年三個傳統節日, “兩壽”就是上司及夫人的生日。送“三節兩壽”禮也有講究:巡撫每節至少要600兩,過壽400兩,布政使與按察使每節300兩,過壽200兩,各色表禮、水禮、過路程儀及賄賂上司門丁的門包等尚不計算在內。同時,知府對道臺、駐防八旗將軍也得“表示表示”,這些節禮、壽禮、小額臨時開銷加在一起,一年所送的禮金接近萬兩。
必須送的禮金如此之多,何剛德的錢從何而來呢?知府的全部工資加下官送的陋規還不夠給上司送禮。解決辦法自然只有兩個:一是像建昌府的毗鄰地區一樣,收地稅時每畝地多收三分銀子。建昌府共有一萬多頃成熟土地,每畝多收三分銀子,這一項可進賬五萬多兩銀子。但這樣亂攤派極容易引發民變。如果不向農民多收錢,就只有挪用庫銀或向銀號、商鋪借貸。挪用庫銀是監守自盜,而長期借貸必然造成地方政府財政的虧空。
對于反腐敗,一種論調認為民眾最痛恨的是身邊的“蒼蠅”,而非遠處的“老虎”,因此打“蒼蠅”比打“老虎”更重要。這些人不懂一個簡單的道理:“蒼蠅”有時也是“老虎”逼出來的,不打掉“老虎”,“蒼蠅”就永遠沒有消失的時候。像何剛德這樣的非常想做事的地方官,晚清朝廷不是鼓勵他勤政廉政、多做實事從而獲得民眾擁護,而是一次次逼迫他去送禮,送了禮之后還得為填補落下的窟窿費盡心思,基層官員有多大的毅力與勇氣能抗拒變成“蒼蠅”的誘惑呢?假如清政府有震懾力極強的政治自清力量,能夠遏制“老虎”們的以權謀私,“何剛德”們還會產生上述煩惱嗎?
逼著好官為保位不得不送禮的晚清社會顯然不是一個好社會,逼著好官將手伸向民財的晚清環境更不是一種好環境。清朝最后的滅亡,不過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為自己曾經的愚蠢埋了單而已。
(摘自《百家講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