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陽君山
比“妄議中央”更可怕的威脅
文/歐陽君山
真正威脅乃至破壞中國共產黨集中統一的,不會是任何的外部因素,而只可能是中國共產黨自身臃腫的官僚隊伍。
中國共產黨強調集中統一,不是一般的居安思危,更不是無病呻吟,而就是中國共產黨存在不集中不統一的嚴重威脅。為確保集中統一,首先要健全“核心制”,確保中央最高權威“定于一”并全力以黨和國家為“己”任;其次要“精官簡政”,確保官僚隊伍規模在主體核心的有效管控邊界之內。不精官簡政,再堅強有力的核心也可能被臃腫的官僚隊伍所綁架要挾,這已經從當前的庸政、懶政、怠政上得到印證。治吏必先減吏,不減吏,吏治是個死結!
——題記
有句話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能最適合于中共中央前不久下發的《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盡管洋洋3編、11章、133條、17000余字,但滿屏盡評一句話——“妄議中央大政方針”。不是見仁見智,網絡輿論近乎一邊倒的非議。這無疑暴露了中國共產黨在民間尤其在網上被當作對立面的輿情,但同時彰顯了網絡輿論的輕率、情緒甚至意氣。事實明擺著,“妄議中央大政方針”只是半句話,并且只是表達起因的前半句,整句話的重心應該落在表達結果的后半句——“破壞黨的集中統一”。顯而易見,從“破壞黨的集中統一”看,“妄議中央大政方針”主要針對黨的領導干部特別是重要領導干部甚至中央委員一級領導干部而言。隨便一個普通黨員,即便妄評中央大政方針,也不太可能破壞黨的集中統一。在現行體制下,普通黨員也缺乏破壞黨的集中統一的話語渠道,更不要說話語權。另一方面,任何一個中央委員,即便私下牢騷中央大政方針,也極有可能破壞黨的集中統一。從這一意義上講,中紀委法規室主任馬森述先生日前所作的“權威解釋”也沒有釋出要害,同時也多少表明《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某些話語還可以進一步斟酌。但從中紀委迄今為止的通報看,現實上的確只有中國共產黨重要領導干部才配得上享受“妄議中央大政方針”的用語。不看后半句、只見前半句,不論結果、只議起因,只消費“妄議中央大政方針”、不思考“破壞黨的集中統一”,不亦妄乎?
“黨的集中統一”不只是整句話的重心,實際上構成整篇《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重心乃至目標,建立紀律不就是為著集中統一嗎?不同尋常的是,“集中統一”還稱得上中國共產黨平時最常用也最閃耀的政治話語,乃至一定意義上成為政治儀式。大凡重要報告、重要會議、重要場合,除總書記本人之外,中共中央其他各主要領導、各級黨組織主要領導往往都得強調集中統一,高調宣稱“緊密團結在黨中央周圍”或“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之類。中國共產黨為什么強調乃至把集中統一近乎念成緊箍咒呢?要什么往往因為缺什么,如果中國共產黨的集中統一處于不穩定甚至受威脅的狀態,是什么力量在威脅乃至破壞呢?
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強調集中統一,原因首先可能在于中國共產黨對中華近代史的深刻記憶及中國共產黨在現代革命建設中形成的深厚傳統,簡單講,集中統一原本是中國共產黨的成功經驗。鴉片戰爭一聲炮響,中華大地飽受侵略,除了敵人船堅炮利之外,重要原因也在于中華民族一盤散沙,十個手指不能握成一對拳頭,缺乏組織化力量,乃至缺乏基本的共同體意識。既是五四新文化運動領導人又是中國共產黨創始人的陳獨秀先生在《卑之無甚高論》的文中慨然寫道:“中國人民簡直是一盤散沙,一堆蠢物,人人懷著狹隘的個人主義,完全沒有公共心,壞的更是貪賄賣國,盜公肥私,這種人早已實行不了愛國主義,似不必再進以高論了。”像陳獨秀一樣,相當一部分共產黨人把實現中華民族的組織化當成了自己的使命,這也從毛澤東主席在抗美援朝戰爭后所說的一句話上間接得到佐證:“帝國主義侵略者應當懂得:現在中國人民已經組織起來了,是惹不得的。如果惹翻了,是不好辦的。”中華民族的現代組織化,中國國民黨與其他社會團體有汗馬之勞,但更主要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貢獻。應該正是憑著有效的組織化,中國共產黨克服了船不堅炮不利的劣勢,用自己的“小米加步槍”打敗了對手的“飛機加大炮”。

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強調集中統一,最重要的原因應該還在于中共的領導體制——“核心制”,集中統一原本核心制的必然要求,集中乃集中于核心的集中、統一乃統一于核心的統一,沒有核心,就無所謂集中統一。對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體制,中國共產黨與外界不同的說法與解釋大異其趣,外界尤其西方輿論多認為屬于一黨制甚至一黨專制;中國共產黨不避諱一黨執政的界定,但正式的說法更多是所謂“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但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并非對等,而是有明確的主體,乃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要害還是“一元化”——這當然也是中國共產黨不否認的。實際上,對中共的領導體制有一個更好的描述,這就是中國共產黨字典中現成的“核心制”。事實勝于雄辯,黨作為國家的領導核心,中央委員會作為黨的領導核心,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務委員會作為中央委員會的領導核心。這可能不是精準的描述,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體制確實就是不斷核心化,領導上外圍向核心集中統一,執行上核心向外圍輻射發散,就像水面的漣漪。
事實上,核心制并非中國共產黨獨有,而就是組織的常態。即是說,組織都是有核心的組織。從發生學上追根溯源,沒有核心,根本不會有組織的發生。從功能上講,一個組織如沒有核心,不說不成為組織,但至少不會是一個有效的組織。這從歷史上流傳甚久、老百姓中流傳甚廣的一些俗語上得到有力的印證,俗點的如“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雅言的如“觀國者觀君,觀軍者觀將”;中性說法有“兵雄雄一個,將熊熊一窩”、雅言的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反面俗講的如“樹倒猢孫散”、雅言的如“一朝天子一朝臣”,表達的都是組織存在自己的核心,而且核心的作用舉足輕重。
如果組織只是核心一個人,根本不會有集中統一的問題,因為一人就是“一志一心”,無需“眾志成城”,無需“萬眾一心”。問題在于組織不只核心一個人,還有別人,至少是一個。何謂組織?被認為現代管理學奠基人的切斯特·巴納德從人數上下了個不錯的定義:所謂組織,即“把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的活動和力量有意識地加以協調的體系”。那核心與組織中的其他人是什么關系呢?就是兩個人的最小組織,也不太可能是完全平行平等的關系,必有主動和從動之分,學術上講,必有委托與代理之別。道理很簡單,如沒有主動從動,如沒有委托代理,另一個人怎么來的?毫無疑問,組織中的其他人是核心動員而來,組織的生長壯大是核心通過委托—代理漸次形成。
就像核心制并非中國共產黨獨有一樣,集中統一的問題也非中國共產黨獨有,而是組織的普遍問題,任何組織都會存在集中統一的問題。因為組織的生長壯大是核心通過委托—代理漸次形成,一開始就不是一塊鐵板,而是存在委托和代理的科層,與之相應的就是核心與外圍的結構。進一步說,組織天生意味著核心與外圍之間的博弈、委托與代理之間的矛盾,也就是集中統一的問題,所謂集中,就是克服外圍對核心的漫不經心;所謂統一,就是克服代理對委托的三心二意。
既然集中統一的問題是任何組織都不可避免的,為什么中國共產黨高度強調乃至近乎念成緊箍咒呢?這應該不是一般的居安思危,更不至于是無病呻吟,而的確就是中國共產黨存在不集中不統一的嚴重威脅。相對于別的組織,中國共產黨有兩個地方極其特殊:一是“核心制”不明朗,不像大多數組織都有自己清晰的產權主體——典型如民營企業都有自己高度負責的“老板”——中國共產黨雖然在國家層面奉行黨作為“領導核心”,甚至也在政黨層面要求“一定要樹立核心”,但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在現實上,“核心”仍然只是中國共產黨的“說法”,迄今也沒有真正成“制”。即是說,中國共產黨對中央最高權威的選拔、確立、維護和更替還沒有真正形成一整套成熟的制度。至于如何讓中國共產黨最高權威擺脫通常的代理人心態及任期制心理,全力以黨和國家為“己”任,臻于心神合一,中國共產黨目前的體制機制更是高度依賴于中央最高權威的個人自覺。毫無疑問,這是個嚴重的問題,核心制不明朗可導致中共不能夠“定于一”,既然不能夠定于一,談何集中?何談統一?中國共產黨最高權威定于一、中央最高權威本人心神合一是集中統一的前提。
另一個地方可能更特殊也更鮮明,這就是中國共產黨不僅黨員人數超多,目前已高達近8800萬,超過大多數國家的人口;而且官僚人數超多,根據2009年的數據計算,中國每百萬美元GDP的財政供養人口為10.8人,相當于日本(0.95人)的10倍多、美國(1.56人)的7倍、德國(1.33人)的8倍、英國(2.8人)的4倍。這幾乎使中共的集中統一成為一樁不可能任務,甚至從嚴治黨都成為一樁不可能任務。原則上,官僚規模必須在一位核心領導的邊際效應遞減至零的邊界之內。當前官僚隊伍的臃腫程度大大超出一位核心領導的管控范圍,別說從嚴治黨,就是有效管控,都已經是一樁不可能的任務。舉個簡單的例子,班是軍隊建制的最小單元,一個班的戰士一般不超過15人,為什么呢?因為一個班長的協調管控是有邊界的,如果超過15位戰士,能力再高強的班長可能也協調管控不過來。進一步說,在15位戰士的邊界內,一個班長從嚴管班治班是可能的,超過15位戰士的邊界,比如達到200位戰士的規模,一個班長還能夠從嚴管班治班嗎?只能把從嚴管班治班當號子吆喝了,因為這原本就是一樁不可能任務。
怎么辦?當然是對癥下藥!首先要健全“核心制”,確保中央最高權威“定于一”并全力以黨和國家為“己”任。其次要“精官簡政”,確保官僚隊伍規模在主體核心的有效管控邊界之內。不精官簡政,再堅強有力的核心也可能被臃腫的官僚隊伍所綁架要挾,這已經從當前的庸政、懶政、怠政上得到印證。真正威脅乃至破壞中國共產黨集中統一的,不會是任何的外部因素,而只可能是中國共產黨自身臃腫的官僚隊伍。經驗一再證明,邏輯有力顯示,治吏必先減吏,不減吏,吏治就是死結。精官簡政是中國共產黨落實從嚴治吏、確保集中統一的“自古華山一條路”!
(作者單位:注目禮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