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疤痕

化君

她跪在母親床前，滂沱的淚水浸濕母親臉上的那塊疤痕。她忽而覺得那塊疤痕那么美麗，勝過世間所有的花朵，只是她從來不懂得欣賞，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天下最美麗的母親。

她是學(xué)校里的“校花”，卻有一個極丑的母親。一塊和臉幾乎一樣大的疤痕，覆蓋在母親的臉上，仿佛戴了一個小丑面具。

她甚至懷疑自己不是母親親生的，這想法令她愧疚、不安，可是仍舊不能釋懷。

一次，學(xué)校舉行文藝晚會，她是主持人。7點鐘，班主任宣布晚會開始后，她穿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色連衣裙，款款走上小禮堂的講臺，環(huán)視著臺下一雙雙投向她的目光，忽然，她一下呆住了，她看到她的母親正推門而入。

雖然母親看上去刻意收拾了自己，甚至穿得很是洋氣，可是一張臉，把一切都打破了。她飛快地給母親使個眼色，示意母親走開，可是，母親并未領(lǐng)會她的意思，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她正要走過去把母親支開，班主任突然說，請問您找誰？

母親的手終于指向她。

自己是怎么走下講臺的，她完全不記得了。但她永遠(yuǎn)忘不了，她手里的話筒落到地面上的情景，仿佛她的心，碎成一地。她哭著一口氣跑回宿舍。

“媽只想來給你過個生日。”母親拎著一盒蛋糕，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囁嚅著說。可是她聽不到母親說話，耳邊只有舍友們的竊竊私語，“原來她不是孤兒啊！”“啊？她怎么會有那么丑的媽媽啊？”

那一刻，她真想把蛋糕扔出去，她寧可讓人家同情她是個孤兒。

終于熬到了高中畢業(yè)，馬上就可以去外地上大學(xué)了，這讓她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高考完，她正打算和同學(xué)去哪里游玩，父親的一個電話讓她如遭五雷轟頂。父親說：快回來吧，你媽不行了。

放下電話，她就急急忙忙往家趕，終究還是晚了。

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那塊霸占著母親整張臉的暗紫色的疤也元氣大減，萎靡成一片蒼白。

她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父親，為什么不早給我打電話？父親說，你媽怕打擾你學(xué)習(xí)，不讓我告訴你。父親拿出一封信，接著對她說，這是你媽寫給你的，你看看吧。

她顫巍巍地展開信紙——

煙兒：

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對你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因為媽媽的丑終于可以不再讓你難堪。是到了和你說出真相的時候了，正如你猜測的那樣，我和你爸爸的確不是你的親生父母，至于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我們也一直在尋找，始終沒有結(jié)果。我要告訴你的是，媽媽年輕的時候啊，也是個文藝工作者呢，也有很多人夸媽媽長得漂亮。可是那場大火，徹底毀了媽媽的臉，不過媽媽一點都不后悔，因為在火海里，媽媽把你救了出來。原諒媽媽的自私，媽媽想做你永遠(yuǎn)的親媽媽。可是，我內(nèi)心越來越不安寧，所以，最終還是決定告訴你真相……

她跪在母親床前，滂沱的淚水浸濕母親臉上的那塊疤痕。她忽而覺得那塊疤痕那么美麗，勝過世間所有的花朵，只是她從來不懂得欣賞，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天下最美麗的母親。

她想，自己才是母親最大的疤痕吧，直到母親去了，也沒能讓這塊最大的疤痊愈。

許震宏摘自《學(xué)生家長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