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給你笨笨的愛

媽媽從來不知道該怎么“栽培”你，媽媽只知道，我實在實在很愛你。

黃裕翔，一出生就因 “視網膜細胞色素病變”，注定一輩子失明。裕翔媽媽許月桂每天牽著他的小手到公園，聽聽鳥語、聞聞花香，或是去逛量販店，接觸人群。看不見的小裕翔聽覺特別敏銳，3歲就展露了絕對音感的天賦。

17歲那年，黃裕翔進入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就讀，成為全臺灣第一位主修鋼琴的盲生。后來更在電影《逆光飛翔》中，演出自己的故事，并獲得第四十九屆金馬獎臺灣杰出電影工作者殊榮。

“我之所以能夠擁有快樂的能力，是因為我有一個很堅強，而且很愛我的母親。”黃裕翔笑著這么說。

下面是媽媽許月桂寫給裕翔的一封信：

裕翔：

媽媽會慢慢讀，你就靜靜地聽。

實在很對不起，因為早產的緣故，媽媽沒能給你一雙好眼睛。你很小的時候，為了醫治你的眼睛，我帶著你走遍全臺灣，不知道跑了多少醫院。醫師告訴我，你這輩子不可能看得見了，我六神無主地抱著你，坐在醫院冰冷的階梯上，傷心地失聲痛哭，那時候的媽媽太年輕，完全不知道要怎樣把一個失明的孩子帶大？

絕望之余，腦海中甚至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干嗎不把你偷偷留下，不要帶回家了。但，懷胎8月，我怎么能夠舍得下我的心肝仔？媽媽怎么樣也拋不下你。

看不見就看不見吧，臺灣話說 “一枝草，一點露”，媽媽相信，老天會幫助媽媽，給你找到一條路的。

一轉眼，二十幾年過去了，我們母子，總算是熬過來了。《逆光飛翔》紅了以后，很多人問媽媽，為什么能夠在家境不寬裕的情況下，把一個失明的孩子栽培得這么好？

其實，媽媽從來不知道該怎么“栽培”你，媽媽只知道，我實在實在很愛你。

媽媽書讀得不多，也不懂音樂，音樂老師說你有“絕對音感”，媽媽不是很懂那是什么感覺，媽媽只是好喜歡裕翔彈鋼琴的模樣，看起來好高興、好自在。如果有一件事情可以讓你快樂，媽媽愿意把我所能給你的，毫不保留，統統都拿出來奉獻給你。

實際照顧你以后，我愈來愈不覺得你有什么“缺陷”，你跟普通孩子沒有什么不一樣，只是你認識世界的方式跟他們不同。

你小時候，跟那些小男孩一樣，好喜歡火車，每天媽媽帶你一起搭火車去豐原的啟明幼稚園，你都好高興。其他小朋友是東張西望，你則是東敲西碰，好奇地去摸火車椅子、車體、窗戶、把手……你好奇的神情就跟他們一樣啊。

有一個同樣也有失明孩子的媽媽告訴我，她女兒小學前從來沒有出過門，一方面，是害怕別人異樣的眼光，另一方面則是覺得：孩子看不見，出門又有什么意義呢？我能理解，也很憐惜這個媽媽的痛苦，但是我告訴她，我們不能因為“自己”害怕別人的眼光，就犧牲了孩子應享的權利。而且，誰說看不見的孩子，出門就沒有意義呢？鳥兒啾啾、汽車嘀嘀，你聽得到;菜市場的氣味和面包店的芳香，你聞得到;熱天的風是圓圓的，寒天的風是尖尖的，你感受得到。

所以，媽媽每天都會帶你跟姐姐到處走走逛逛。媽媽知道，小裕翔雖然看不見，但你跟明眼的姐姐一樣，都很努力想知道這個世界長什么樣子。至于別人的眼光，媽媽不在乎。

就像你前陣子跟蕭煌奇一起演唱過的那首歌《你是我的眼》，媽媽愿意一直當你的眼睛、做你的盲杖，像你小的時候，片刻不離地守在你身邊，帶你領略四季的變換、帶你穿過擁擠的人潮……但是，兒子，這終究是不能夠的。

你已經長大了，你必須學會，就算媽媽不在身邊、就算沒有任何人幫忙，你也能夠勇敢踏出下一步。

其實，放手讓你飛翔，對媽媽來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知道嗎？你剛學著自己只身搭高鐵北上時，媽媽心里好煎熬，真的有種沖動，要買張票偷偷跟在你后面，暗中觀察保護你。但是，媽媽還是忍住了。你如此敏銳，如果我在你附近，你一定感受得到，會想要依賴我。而且，我太了解我自己，如果你真的碰到什么困難，我絕對沒辦法袖手旁觀不出手幫你，這豈不是害你失去學習獨立的機會嗎？

前一陣子，媽媽跟你一起北上，在迷宮一樣的臺北車站，你眼睛看不見，竟然可以熟門熟路地指引我這個明眼人該怎么搭車。看吧，就算媽媽沒幫你，你也可以的。你小時候，每次要離開媽媽去參加什么活動，剛開始也都很不情愿，但被軟硬兼施催著去以后，最后還不都是笑容滿面、收獲良多地回家？

裕翔，媽媽相信你的潛力。你不準當宅男、不要安于現狀，勇敢去嘗試，到陌生的國家，讓更多人可以聽到你美妙的琴音。雖然，剛開始你可能會有點膽怯，但是你會一次比一次強大，而媽媽，會永遠在你熟悉的地方一直守護你。

張澤林摘自《講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