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發蘭
在魯迅的小說集《吶喊》《彷徨》和散文集《朝花夕拾》中映現了大量獨具特色的江浙民俗,這與他生活的地域、社會環境有非常大的關系。這些作品抓住典型的民俗生活場景及民俗事項,隱含著作家本人對江浙故鄉的熱愛和眷戀之情,進而表達了作者對故鄉民眾“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深沉情感。
魯迅是中國現代鄉土小說文學的開拓者,所以他的創作常常包含著十分濃郁的民俗色彩。作為從江浙走出來的作家,江浙民俗是他成長的物質精神文化搖籃,也是滋養他文學創作不竭的營養源泉。通過分析研究《吶喊》《彷徨》《朝花夕拾》這三部作品集的民俗事象發現了一個特點,這些作品中既包含了江浙一帶的良俗,又包含了陋俗。良俗的描寫直接體現了魯迅對純真古樸家鄉的懷念之情,而陋俗展示的是當地封建落后的傳統和愚昧麻木的國民性。作者通過對社會陋俗的揭露和批判,來表現其對二十世紀初中國底層社會民眾“哀其不幸,怒氣不爭”的深沉情感。
從許壽裳先生的《亡友魯迅印象記》一文分析,早在“弘文學院”時,魯迅就提出了關于中國國民精神改造問題:“一、怎樣才是最理想的人性?二、中國國民性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在魯迅思想的發展中就看出他對國民人性的殘缺有著深刻的認識,之后才到日本留學的。自當初父親病逝之后,便有了這樣的認識“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示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他找到了中國人民之所以變得愚昧麻木的根源,那便是長期受傳統封建思想的束縛所致。魯迅決絕的“棄醫從文”,是因為他曉得醫學只能治療人身體上的病痛,卻無法拯救國民的精神世界,動搖不了戕害國民的根本,而文學則可以。于是他勇敢地拿起文學之筆,企圖從思想上去喚醒愚昧麻木的國民,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根除奴役中國國民千年的封建統治思想,中國國民的思想才能真正解放,國家才會發展、強大。
《狂人日記》中狂人時時刻刻害怕被吃的恐懼心理是對“吃人”禮教最嚴厲的控訴;《祝福》中祥林嫂由于嫁了兩個男人,違背了封建傳統的“一女不嫁二夫”的倫理道不能德,被看作是“敗壞風俗”的骯臟女人,這與“守節”這一封建正統思想發生沖撞的種種情形,控訴了封建愚昧的倫理綱常觀念。《藥》中的夏瑜剛被害了性命,卻被華老栓當作是“新生命”要“移植”到家里,從中“收獲”許多的幸福,這顯然是殘酷的,但華老栓卻渾然不覺,只記著“十世單傳”的家族生命將借助這“人血饅頭”延續下去,其他的一切“已置之度外”。在這里生命顯得如此消散、空洞,這既是生者,也是死者的悲哀,這恰恰就是封建迷信惹的禍。這些都讓人哭笑不得,這是國民劣根性的根源所致,魯迅為有這樣的同胞而痛心。
錢理群說:“魯迅的作品是顯示靈魂深的。”作為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魯迅本該批判家鄉的陋俗和愚昧麻木的鄉民,但他生在江浙,長在江浙,是其中的一分子。他明白這些陋俗以及國民劣根性是廣泛而根深蒂固的,窮盡他一人之力是無法做的,因此他發現了文學,想借助文學這個媒介,讓更多的人去了解、去剖析產生這些陋俗的根源,想發動更多的人拯救牽動他“愛”“痛”神經的故鄉民眾。魯迅將愚昧麻木的國民性和國民悲慘的命運展示出來,并不是為了去諷刺、去批判、去挖苦,只是往事已逝,事實擺在眼前,幾千年的沉淀是無法說改變就改變的,所以將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幸”的情感恰當地寄予到文學創作中。就像在《記念劉和珍君》中寫到的一樣:“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茍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正是抱著這樣的態度,他毫不遮掩地深刻揭示了被傳統陋習迫害的中國國民愚昧麻木的國民劣根性。魯迅既痛心于鄉民們麻木的精神,又同情他們的命運,嚴肅地批判與含淚的溫情融為一體,愛、恨交織。
魯迅熱愛自己的故鄉、熱愛自己的祖國,揭露江浙故鄉傳統的丑陋的、不科學的風俗習慣和描寫愚昧麻木、喪失自我與人性的國民生活,只是為了拯救他們,因為只有找到病根,才能對癥下藥。他自始至終都抱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深沉情感,在為國人找精神的出路。而解決途徑之一便是緊緊抓住民俗視角,努力從一個更廣闊的背景上澄清國民的陋習,促使民眾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