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局來了外國“鯰魚”

徐浩程

尼克談話中透著一種坦誠，很少欲言又止，但比較吃力。他是烏拉圭人，西班牙語是他的母語，大部分交談中，他都說英語。雖然到中國3年多，他仍只能“說一點點中文”。

一次，佛山市商務局局長周志彤興致勃勃地用中文給尼克講了很久，后來尷尬地發現他根本沒有聽懂，只能笑稱，“看來中文是比較難學的語言。”

周志彤是尼克的上級，他們平時多用英語交流。2014年初，尼克與其他3名來自不同國家的外國人以“政府雇員”的身份加入佛山市商務局，崗位是“國際招商專員”。這意味著他們不僅要面對“比較難學的中文”，還要成為說這個語言的政府機構中的一分子。

這是中國地方政府第一次錄用外國人雇員。“招聘之初我們就設想了一個4到5人團隊，能在單位內部形成一種融合與互動，也可改變我們的機關風氣和思維方式。人太少會被中國公務員淹沒，那就違背了我們的初衷?！敝苤就f。

外國人和中國公務員在政府部門共事，將會遭遇什么樣的文化碰撞？能否順利磨合？這正是人們關注外國雇員的原因所在。

碰撞

為了這批外國雇員的到來，佛山市商務局準備了不少。

“僅僅是他們職位的名稱，我們就考慮了很多，到底該以一個怎樣的身份更真實地體現他們的職責和能力呢？一般公務員職位不可取，政府雇員范圍太籠統，最后決定把他們的崗位設定為‘國際投資推廣專員’?！敝苤就Q。

接著，商務局專門為他們物色了一個直接領導——將佛山市人社局的俞紅平調到商務局二級單位佛山市投資促進局擔任副局長?！八瓉碓谌松缇志椭饕c外國專家打交道，在管理上具有一定經驗?！?/p>

最后還專門開了一次會議，希望局里公務員看到這個事情帶來的機遇，要禮讓、寬以待人，“做好‘主人家’的角色”。

“當時我們也考慮到，來幾個外國人，大家心態可能都怪怪的，對我們局沖擊很大?！敝苤就Q，“為了避免有一些問題的出現，就以會議的形式通報了這個事情?！?/p>

但碰撞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6月，周志彤從深圳回佛山的途中，短信、電話一起來了。

原來，外國雇員來了之后，部分負責搭建全新的英文版佛山投資網站。他們2月份已經初步設計好了網頁，3月份補充持續收集的最新信息，4月份新網頁已經完善，并交付政府網。但是，在這之后，相關負責人卻通知他，網站不符合政府網的相關規定，不能有商業功能，不能過于個性化。

網站遲遲不能正式推出，導致外國雇員與局里公務員從爭執上升為爭吵：前者認為還有不少問題，要把所有問題修改完了才上線;后者則強調時間，要求盡快上線。

這其實是比較簡單的問題。周志彤認為雙方都有一定道理，采取折中處理，給了外國雇員一個網站上線的截止時間，“在這件事上，我是領導，他聽命于我。”

不僅如此，外國雇員做事很有原則性。有同事遲到、早退，或者在工作時間聊QQ，他們都會直接提出，不應該浪費工作時間。

“我們有過不同的爭論。在文化差異上的爭論，是非常有價值的?！睂τ谥苤就畞碚f，通過外籍工作人員提升商務局的工作效果是其中的一個目的，同時他也希望能以此在公務員的工作中起到“鲇魚效應”。

平衡

尼克等外國雇員的工作主要是負責收集國際招商投資信息、與跨國企業高管溝通交流、設計和維護全新英文版佛山投資網站，為佛山招商引資的同時，推動佛山企業走出去。

“這與那些政府部門的外國專家不同，他們不是‘老師’，是‘同事’，所以學習與碰撞都是相互的。”佛山商務局一名公務員稱。

尼克就非常喜歡看《中國日報》，對中國的最新時事政治有時候了解得比不少本地人還多。他表示自己十分關注中國領導人的講話精神，對于省、市級的領導有哪些，他更是如數家珍。

最近他正在看《習近平談治國理政》，通過這本書他“知道中國是一個非常大的國家，不易管理。能為這個政府工作是我的榮幸?！?/p>

但有些外國雇員理解起來就比較困難，比如下班之后去酒吧。一次外國雇員中一人下班后去酒吧喝酒，喝得還比較多。這讓商務局的領導很是尷尬，給予他嚴厲的批評。

對于他們來說，公私分明，下班之后是個人的時間，可以自由選擇。但對中國公務員來說，不僅在上班時間代表政府形象，下班的行為也會對政府形象帶來影響。

采訪中聊到此事時，一名外國雇員對批評行為表示理解，但仍一再強調公私分明。

如何將“鯰魚效應”掌握在可控范圍內，這就需要度的把握。這個度，被周志彤稱為“底線”，“我們鼓勵他們創新，如果把一切限定死了，那就沒有意義了。但有些底線的東西還是要堅持。”

這個底線除了政策法規之外，還有政府機構內優秀的文化與傳統，比如奉獻、相互幫助。

有一名外國雇員曾因為同事讓他幫忙做件事，產生“你有什么權利指揮我”的偏激認識，而被周志彤批評，“要有團隊意識、集體意識，做人不能那么小氣”。

改變

外國雇員到商務局即將滿一年，周志彤最大的感受是潛移默化的影響與改變，“原來我就想的是他們外語更地道。但慢慢發現，他們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p>

外國雇員中有一名美國人。2014年，佛山商務局在美國招商時，當地企業家看見上面講話的是美國人，很是驚訝，問周志彤是不是在當地請的咨詢公司。周志彤說“不是，那是我同事”。反復確認后，這些美國企業家稱，“我們還對佛山真的另眼相看，還真的有興趣”。

也就是說，佛山敢雇用外國雇員，就是向世界放出一個信號：作為一個中國城市，佛山擁有不同凡響的創新力。“這肯定有利于我們商務局工作的開展?！?/p>

經過爭吵后，英文版佛山投資網站也已經上線。在眾多地方政府的招商網站中，其與眾不同一眼便能看出——簡潔的扁平化網站風格、條分縷析的信息索引。

還有一些改變并不這么顯著，但也許更長遠。目前佛山商務局正在盡量減少“5+2”、“白加黑”。

外國雇員的工作計劃性很強，一般都是在上班時間完成，下班后除非緊急事情，很少加班。周志彤就碰了幾次“釘子”——數次周末打電話讓外國雇員加班被拒絕。

這讓他開始思考以“5+2”、“白加黑”為榮的觀念是否正確，“如果能夠在上班時間完成，為什么非得拖到下班?！彼渤姓J中國現階段公務員面臨巨大的發展任務，不可能不奉獻一點個人的時間，但他稱，商務局對此不強求。

聘用外國雇員這一“出位之舉”在網絡輿論場中卻褒貶不一，其中不乏質疑、批評甚至挖苦的聲音?！白顦O端的，說（我們是）漢奸、賣國賊的都有。”周志彤說，“一些朋友私下里也表達了不同意見，善意地提醒我們小心一點?！?/p>

不過佛山市商務局似乎沒有止步的意思。他們正在謀劃成立“國際專員部”，“給他們一個晉升和發展的空間，使得他們能夠安心工作，也吸引更多人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