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
屈指計算,如今距離呼格吉勒圖被執行死刑,已經18年。現在,呼格吉勒圖案終于平反,1996年的原審判決被撤銷,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改判呼格吉勒圖無罪。
真相大白,沉冤昭雪,公眾額手相慶,舉國歡呼如潮。冤案的糾正令人欣慰,但卻不該過度歡呼,而應沉靜下來反思:為什么呼格吉勒圖案會成為冤案,而這個冤案的平反需要18年?
有人糾結于遲到的正義是不是正義,認為不是的,偏重程序;認為是的,則偏重實體。而我認為,真正的問題在于為什么正義會遲到?
這事關三個方面:冤案的預防機制、糾錯機制與追責機制。
從一些冤案中,有的專家總結出這樣的規律:一樣的命案必破口號、一樣的公檢法三家聯合辦案,然后又是屈打成招、疑罪從有,最后是真兇被找到……這大抵也適用于呼格吉勒圖案。
現在來看,該案的成因并不復雜:命案必破,警方急于找到兇手;刑訊逼供,屈打成招;疑罪從有,此案證據并不充分,疑點重重,甚至筆錄都大成問題;公檢法三家聯合辦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能互相背書,以至那么多疑點,并未得到檢察院和法院的重視;當時死刑核準權還在地方高院手中,司法地方保護主義也是造成冤案的重要因素。
以上幾點,如今只有最后一點得以改善。呼格吉勒圖死后11年,死刑核準權統一收歸最高人民法院。其余幾點,進步并不顯著。譬如1997年刑事訴訟法修訂之后,律師介入刑事訴訟的時間提前到偵查階段,這是一大進步,但是犯罪嫌疑人沉默權的缺失,則使律師的提前介入往往徒有虛名。再如非法證據排除,雖有司法解釋支撐,運用起來卻舉步維艱。由此而言,我國的冤案預防機制還需進一步完善。
預防不成,冤屈既生,糾錯就迫在眉睫。然而,呼格吉勒圖案的糾錯之路,卻歷時8年。從2005年10月,真兇趙志紅落網并主動交代罪行,到2006年8月,內蒙古自治區政法委復核得出結論,呼格吉勒圖案證據明顯不足,這一時長,可以接受。只是直到2014年11月20日,呼格吉勒圖案才進入再審程序,12月15日才改判無罪,這8年的拖延與曲折,與當年從案發到槍決僅用62天相比,實在費人思量。
而且,呼格吉勒圖案的糾錯之路,也有偶然因素。不妨追問,假如趙志紅不曾落網,糾錯的契機將從何而來?再如,新華社內蒙古分社記者湯計連發5篇內參,呼吁再審呼格吉勒圖案,對此案平反功莫大焉。然而,不是所有的類似案件都能碰到湯計,不是所有的湯計都有資格發內參。簡言之,與內參這種媒介一樣,呼格吉勒圖案的糾錯,充滿偶然性,并不足以形成模板。
預防難、糾錯難的背后,則是追責難。這三者前后相連,恰成一體。我們都知道權責一致原則,當責任無法追究,權力便難受制約,愈發放縱。正是權力的縱容,造成了對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的肆意傷害;正是權力的庇護,導致冤情一再被掩蔽,復查與再審程序的啟動一再被延遲。
說起追責難,最典型的案例莫過于張輝、張高平叔侄冤案。2013年3月26日,冤案平反,張氏叔侄無罪。隨即浙江省政法委宣布成立調查組,徹查制造冤案的責任人,不過至今無果。當制造冤案的罪責不被追究,正義便不得圓滿。
預防、糾錯與追責,它們能夠走多遠,將決定呼格吉勒圖案的平反,是一個句號,還是一個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