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樓里的“金魚姬”

肖遙

我 家孩子小的時候，有時無人可托，只好帶著她出去辦事。孩子的耐心和注意力都極其有限，你事兒還沒辦完，她就開始鬧了，你不讓她有“好看”的，她就給你“好看”的。在孩子眼里，你有人說話有事干，她干啥呢？這時，要是有個魚缸就妥了，能讓小孩安靜好一會兒。她站在魚缸前，總算是有些活物陪著她，這些活物還亮晶晶，游來游去，看得久了還能看出故事來。

在所有的寵物里，金魚是最適合辦公室氣質的。它們晶瑩剔透、閃閃發光、生機盎然，美好得就像一個夢，令人聯想到“彼岸”。辦公室過于現實的氣息需要它們的浪漫來中和化解。我從前的老板說，當他開完會、談完生意下來，頭昏腦脹時，就站在魚缸前，看著一大群魚兒聚攏、散開、爭斗、和解，看一會兒，頭腦就像水洗過一樣，頓時清爽起來。

金魚們自己想必也知道，與跟其他動物廝殺爭奪、朝不保夕相比，這個世界對它們來說容易生存得多。它們只需要像鮮花一樣賞心悅目即可，不需要磨牙磨爪子，不需要學撲食練本領，不需要保持眼神、聽力、所有觸角的靈敏，甚至不需要記憶。

其實老板無需看金魚，他看看辦公室的女職員們就可以了。她們日復一日地做著單調的事務性工作，打字復印，端茶倒水，接電話做記錄布置會場，沒事的時候，上淘寶、吃零食、看視頻、聊聊天、斗斗嘴、打打游戲。不是老板不苛責她們，而是她們有自己的目標，工作對她們命運的改變，可能不如嫁個“好男人”來得立竿見影。

影視劇是現實的折射，當下國產影視劇里談到女性命運，很少關心她們的職業規劃。她們的共同焦慮是 “找個什么樣的男人”。電視劇《一仆二主》里的莉莉和顧菁菁，電影《脫軌時代》里的許可和毛絨絨，都是寫字樓里的“金魚姬”。工作仿佛是她們的副業，她們最大的人生問題只有兩個字——嫁人。釣得一個金龜婿，小金魚就跳了龍門。不用和很多魚擠在一個魚缸里，可以換個大魚缸，變身金龍魚了。

然而，跳過了龍門，并非一勞永逸，微信朋友圈里還是不厭其煩地教導已跳過龍門的金龍魚：“怎樣的女人讓男人最難以割舍”，“女人越溫暖，男人越成功”。影視劇和微信圈都一面之詞地勸告女人，如果她們不溫暖，不是因為被男人冷落，也不是因為他犯錯在先涼了她的心，而是她不夠包容，不會遺忘。要像金魚或金龍魚一樣，漂亮、健忘、沒有痛感，要保持讓忙碌的男人們賞心悅目的狀態，才能生活得“好”。

想當金龍魚也沒有那么難，話劇導演田沁鑫在做一個電視節目時說，傳統男人的審美層面其實很簡單，只要符合“能睡的”和“能忍的”兩種款型，一切都OK了。其它款，類似《破產姐妹》里的兩名美女，Max太有個性，Caroline太有事業心，對脆弱的傳統男人們來說，太重口，不好駕馭，想做金龍魚的小金魚們，最好還是不要動這種念頭。

可是，這樣犧牲了自我和自由意志的“好”生活，用女性主義哲學家桑德拉的話說，近乎“生存在死亡中”。

我的老板有一次無意中說，他之所以養金魚，主要是因為它們“省心”。在快節奏的現代辦公室，搬家挪地址，它們不會戀窩、差鋪、耍性子，絲毫不會影響到主人的情緒。它們不像其他寵物一樣有感情，與其說它們像植物一樣毫不動情，不如說它們像塑料一樣，耐用而無情。所以，丟掉一缸金魚就像丟掉一個塑料杯子一樣，毫不憐惜。因為，它們中任何一個都可以替代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