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B52

段立欣

[1]

對面的調酒師冷冷地看著我，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要點什么？”

“B52。”我眼神閃爍。

其實在這個小酒吧里即使你的眼珠一動不動，也會讓人覺得你在左搖右晃，因為那些變換變幻莫測的霓虹燈打在身上，讓人眼暈。

“你多大了？”調酒師邊低頭調酒邊說

“我成年了，我經常喝這種酒。”這話讓我心里沒有一點底氣。

說實話，這種叫做B52的雞尾酒我只是從網上看到過，只記得它小小的酒杯里分出了好多層的顏色，非常好看。最重要的是，它表面那層高度數的伏特加會被點燃，喝酒的人連同那藍色的火焰一起，一口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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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晚要體驗一下這種酒，多酷啊！”那次我從厚厚的復習資料后面探出頭對我的好朋友小米說。小米用書敲了我一下，“你個熱血少女，化學保證考上140分再說吧。”

此時這款燃燒著藍色火焰的酒就在我面前，可我不知道該從何下口。

“直接喝會不會燒到眉毛？”我小心地問調酒師。

“剛才有人說他經常喝。”調酒師擦著杯子，不冷不熱地回答我，“再不喝酒杯就要炸了。”

他這么一說我頓時緊張起來，連忙從旁邊拿了根塑料吸管，想要把這燒熱的酒吸上來。可我竟然忘記了，吸管剛往杯子邊一伸，就被燙得焦黑，蜷縮起來。

撲，火焰還是被吹滅了。

調酒師說：“不是嚇唬你，小妹妹，不會喝容易被燙傷，你還是這樣喝吧。”

我苦笑了一下，要知道，在學校我從沒被人這樣看扁過。

我一口喝掉了杯子發熱的酒，其實上面一層伏特加被燃燒得差不多了后，剩下的酒挺甜的。

[3]

這次，調酒師看著我笑了，似乎漫不經心地說著：“高中生吧，你一進來我就知道。”

我本來想狡辯幾句，可忽然發現自己衣服上的校牌忘記摘了，只能紅著臉點了點頭。

“明天好像是高考第一天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慢悠悠地說，“你們現在的考生流行到酒吧備考嗎？”

我不經意踢了一下腳下的書包，里面放著的都是復習資料。

“不是，我決定放棄高考了，覺得沒意思。”

“呵呵，有個性。”調酒師自己倒了一杯冰檸檬水，也推給我一杯，“你早怎么不覺得沒意思呢，上了這么多年學，直到今天才說？”

我喝著檸檬水說：“壓迫到了極致，我才明白，反抗的時候到了。”

“原來學習對于你來說是壓迫哦。”調酒師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有人壓迫就好了。”他喝了一大口檸檬水，連里面的冰塊一起倒進嘴里嚼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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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我也沒參加高考，準確地說我連高中都沒有念，當時我覺得自己自由極了。”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說，“你知道嗎，穿著破牛仔褲，拿著一把破木吉想唱就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在大都市四處游蕩的生活是怎樣的？”

“浪漫啊！”我羨慕地說。

“浪漫？”調酒師無奈地搖搖頭，“開始時我也這么認為，可后來我沒有錢了，只能睡在橋洞里。那些精神有問題的老流浪漢會大聲嚷著：‘嗨，你可以住在我家，但你一定要記得關門，風都快吹干我了！’當然，還有醉鬼，隨時都可能吐在你的身上，啤酒瓶子會在你頭上的墻面碎開！一些要飯的孩子，沒有要到錢被大人打得不敢回去，一晚上都在嚶嚶地哭……怎么，你在皺眉？這算不了什么，當你沒有親身經歷的時候，很多東西都是浪漫的，神秘的，美好的。就像B52。”

我承認，喝掉帶火的B52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

[5]

要知道，從小學到高中我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從沒進過迪廳，沒打過耳洞，沒化過煙熏妝，沒有早戀，更別說泡夜店了。

但我一直很羨慕我們班那些老師眼里的“壞”學生，他們想干什么干什么，根本不用每天抱著枯燥的書本啃啊啃。他們那么自由，可我呢，永遠被學習壓迫著。

“好吧，說了我這么多，現在來說說你。”這時候調酒師又說，“你這個企圖沖破壓迫牢籠，想要逃出來的高中女生，除了考大學，準備做點什么來養活自己？”

做點什么？養活自己？這個話題好像離我太遙遠了，我從來沒想過。

“我不知道，可能會去做點什么簡單的東西，不用學習就行。”我說。

“不用學習？開玩笑！記得當年我受不了橋洞的生活了，后來去理發店學著做過小工，去鴨脖子店學著煮辣鴨脖，數九天學著幫人家洗車，最后在酒吧找到一份彈唱的工作。用了幾年的時候，才終于學會了調酒。你瞧，現在我的生活才真正安穩下來了。不學習，怎么可能？”

調酒師喝光了最后一口檸檬水，“你還是覺得學習沒有用？覺得它是壓迫嗎？如果我早一點被壓迫，可能十年前，我就可以做我喜歡的事情了。那么，你長大后想做什么？”

“我……我想要做個橋梁學家。”

“哦，太好了，一個女孩子有這樣的理想。如果你認為睡橋洞的生活可以完成你這個理想的話，那么我可以再請你喝一杯更有勁的酒，讓你一覺睡到明天中午。”

調酒師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6]

我們這樣對視了大概10秒。

這10秒可真漫長啊，足夠我寫出一篇英語小作文了。

“不了，謝謝您。”我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結清了第一杯酒的錢后，我推開了酒吧的門，身后傳來了調酒師的聲音：“再見，小妹妹，希望你以后能建出一座有門的大橋。這樣，那些只能靠乞討為生的老流浪漢就不會被凍死了。”

“我會的。”我用力點了點頭，向那位調酒師投去一個感激的微笑。

這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要知道，我不怕熬夜，備考的那一個月我經常看書到天亮。

去麥當勞吃了份早餐，我洗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然后從容地整理了書包里為考試準備的字典、文具、準考證。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徹底放棄今天的高考。

好險啊，我差點在最后關頭成了懦夫。

整理好衣服，背好書包，我走進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朝考場走去。那些無形的壓力都滾得遠遠的吧，今天才是我人生開始的第一步！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有些人永遠不成熟，而有些人，會一夜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