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有游女”為何“不可求思”

李艷輝

摘 要： 對“漢有游女”為何“不可求思”，學(xué)者們給出了各種解釋。本文通過“之子于歸”表示的時態(tài)問題，用“這個女子已經(jīng)出嫁”解釋這一問題。

關(guān)鍵詞： 漢有游女 之子于歸 出嫁

一、“漢有游女”釋義

對“游女”的理解，齊、魯、韓三家都認(rèn)為是漢水女神，劉向根據(jù)《魯詩》說，在《列仙傳》中記載：“鄭交甫過漢皋，遇二女，妖服佩兩珠。交甫與之言：‘愿請子之佩。’二女解佩與交甫而懷之。去十步，探之則亡矣。回顧二女亦不見。詩曰：‘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謂也。”“但縱觀全詩內(nèi)容，我們找不到‘靈女神仙’的痕跡，而只感受到了一位普通民間男子的情懷，看到了無望的愛情帶給他的痛苦”①。神女高高在上，來去無蹤，一般人怎能企及？倒是一般民間女子，可愛可親又可接近，所以詩中的“游女”只能是一位普通女子而非神女。

對“游”字的解釋，《說文》：“旌旗之流也。”②段注：“旗之游如水之流”、“游又引申為出游嬉游義”③。漢為漢水。《孔疏》：“《內(nèi)則》云：‘女子居內(nèi)，深宮閉門。’此漢上有游女，《內(nèi)則》云：‘閽寺守之則貴家之女也。’庶人之女則執(zhí)筐行盍不得在室，故有出游之事。”由此可以看出，漢有游女即漢水邊上有出游的庶民百姓之女。

二、“漢有游女”為何“不可求思”

對這一問題，學(xué)者們各抒己見。大體有以下四種觀點：人神不得相戀說、文王教化說、非媒不得說、政治敵愾說。在釋義“游女”時，已經(jīng)考證了“游女”只是民間普通女子而非仙女，則“人神不得相戀說”不攻自破。下面，我們再看其他三種觀點。

1.文王教化說

這是《毛詩》的見解。《詩序》說：“漢廣，德之所被也。文王之通被于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朱熹繼承并發(fā)揚此說：“文王之化，自近而遠(yuǎn)。先及于江漢之間，而有以變其淫亂之俗，故其出游之女，人望見之，而知其端莊靜一，非復(fù)前日之呆求矣。”

2.非媒不得說

藍(lán)天菊蓀這樣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水雖有漂亮而樸素的游女，但是無人作媒哪能得而慰藉。”⑤

早在春秋時期，男女之間的結(jié)合就必須通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齊·南山》：“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在“匪媒不得”、“必告父母”的婚姻枷鎖之下，青年男女自由地談情說愛已被社會視為非禮，正如《孟子·滕文公》所說：“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基于此，張震澤解釋說：“楚蠻風(fēng)俗男女戀愛自由，在周人眼里叫做‘淫’，淫即犯禮，犯禮之事不可做，故漢之游女不可求。”⑥

3.政治敵愾說

“從政治文化上看，漢水實為周、楚兩國的大界，其南北兩岸族類不一，風(fēng)俗習(xí)慣不同，兩國統(tǒng)治階級之間敵愾之情悠久，了解這一點，對于解釋《漢廣》一詩，是有一定意義的”⑥。

楚一直受到西周的歧視，“楚為荊蠻”，引起楚人不滿。因此，楚國對于周天子的從屬關(guān)系是不牢固的。楚通過艱苦創(chuàng)業(yè)，逐漸強大起來，引起西周王朝的不滿和恐慌。西周王朝采用征伐和分封的辦法防止和壓制楚的擴展，但沒起多大作用。周昭王因伐楚死于漢水中。這就使周楚的關(guān)系更加緊張。“周楚敵愾氣氛，自西周初期迄于春秋一直緊張。在這樣特定的歷史情勢下，‘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不是有它的特定的歷史內(nèi)容嗎”⑦？

三、她出嫁了

以上三種說法中，文王教化說，政治附會成分太濃，現(xiàn)代學(xué)者多不采用，故不加說明。后兩種說法從歷史、禮俗、文化等角度進行闡述，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但是，他們都是在已假定那位姑娘沒有出嫁的前提下論述的。那么，寫此詩時姑娘出嫁沒有呢？我們看看“之子于歸”的解釋。

“之子，是子。于，往”⑧。《毛傳》：“婦人謂嫁曰歸，”“之子，嫁子也”，“歸，歸宮也，謂始嫁時也”。“之子于歸”，即指這個姑娘出嫁。這里的“始嫁時也”，即透露出“嫁”是一個既成的事實，而不是一種假設(shè)“如果”、“倘若”之意。在《詩經(jīng)》中，言及“之子于歸”的除《漢廣》外，還有《周南·桃夭》，《召南·鵲巢》、《邶·燕燕》、《豳·東山》。在《燕燕》、《東山》中，“之子于歸”多數(shù)譯成“這個姑娘出嫁時”，說明“嫁”已是個既定的事實，至遲是正在進行的動作，不帶有假設(shè)之意。在翻譯《桃夭》、《鵲巢》中，有現(xiàn)在時態(tài)的，也有將來時態(tài)。到底哪種更合理些呢？我們看詩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把它們看成見眼前之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維鵲有巢，維鳩居之”，聯(lián)想起姑娘出嫁時“百兩御之”、嫁后“宜其室家”，于情于理更合宜。

同樣，《漢廣》中的“之子于歸”也應(yīng)表示“始嫁時”，即那個女子已經(jīng)出嫁了。我們來看，“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翹翹”，高出貌。“錯”，雜也。“薪”，柴。“錯薪”指生在野地的草木雜柴。“言”，動詞詞頭，無實義。“刈”，割。“楚”，荊條，其細(xì)枝嫩葉可喂馬。“秣”，喂馬。男主人公打柴時觸景傷懷，當(dāng)割到荊楚時，想到可以拿它喂馬，于是聯(lián)想到可以拿它喂娶妻時駕車的馬兒，于是聯(lián)想到自己心愛的姑娘出嫁的情景。由眼前的荊楚聯(lián)想到她出嫁時喂接她馬兒的荊楚。此時，男主人公不禁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接她的馬兒吃的是不是同樣的荊楚呢？現(xiàn)在，接她的馬兒不知何處，她也成了他人之婦，只有那牽動愁腸、惹人神傷、令人生厭的荊楚，割斷了之后長得更加茁壯，徒增男主人公哀傷痛苦之情。

愛她卻無法得到她，她沒有嫁給男主人公，不然，他不會絕望地詠出“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明知得不到她卻無法忘記她，全篇連用八個“不可”，構(gòu)成一組氣勢如潮的博喻。瞻望難及的無限惆悵之情，表現(xiàn)得更強烈。明知這樣“不可”，但心不甘、情難拔，他就在這充滿“不可”的海洋中艱難地掙扎著，悲痛與絕望使他快要窒息了。

由此，“漢有游女”之所以“不可求思”，是因為她已成他人之婦了，阻隔二人的不是千丈高山，不是萬頃大河，只是看似狹淺實則鴻溝的婚姻之河。若涉足必遭滅頂之災(zāi)。這正是男主人公痛苦絕望的根由。

注釋：

①羅春英.“漢有游女”中的“游女”——兼與程俊英先生商榷.江西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社科版），2002，1.

②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2：95.

③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312.

④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282.

⑤藍(lán)菊蓀.詩經(jīng)國風(fēng)今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⑥張霞澤.論《漢廣》.遼寧大學(xué)學(xué)報，1987（5）.

⑦劉操南.《關(guān)雎》與《漢廣》釋義.詩經(jīng)探索.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03：265.

⑧[清]陳奐.詩毛氏傳疏·桃之夭夭.北京市中國書店，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