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生命的保護神

徐銘

我從事醫務工作的領路人張一飛同志，犧牲在抗日戰場上已經整整70年了。如今我也老矣，往事卻歷歷在目。

初識張一飛

1940年9月，我在老家江蘇省南通縣參加新四軍，因為是在讀的初中生，有一些文化底子，很快作為“人才”被分配到一師三旅醫訓隊學醫。張一飛是醫訓隊的教員，我當學員后的第一堂課，就是聽張教員講授人體解剖學。

張教員是江蘇海門人，據說他是省醫專畢業的高材生，原本在家鄉開業行醫，事業發展得不錯?？箲鸨l后，他放棄富裕的生活，棄醫從戎，參加了新四軍。那時，部隊急需醫療技術人員，組織上發現張一飛的專長后，立即將他調到醫訓隊當教員，專門培訓來自一線部隊的醫務員。

我們學員雖是從部隊里挑選出來的“知識分子”，可文化程度也就是高小或初中，課堂上學的全是以前從未接觸過的醫學理論，大家學起來很吃力。張教員因材施教，把一堂深奧的醫學理論課講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學員們都喜歡聽他講的課。課余時間，我經常向他請教一些課堂上沒有聽懂的問題，他總是毫無保留地給我開“小灶”。我占用了他許多寶貴時間，現在回想起來，感到很內疚。

和張教員意外重逢

經過一年多的學習，1941年底我從醫訓隊結業，和其他四位學員一起分配到三旅八團衛生隊，衛生隊長是楊慕陶同志。后來為了牽制日軍的清鄉掃蕩，師部決定將八團的一個營與啟東、海門兩個縣大隊合并，組成東南警衛團，留在當地牽制敵人。我被抽到東南警衛團衛生隊工作了半年，又調回八團。記得報到的那天，我還沒有走進門，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歡迎小徐又‘殺’回到八團?！蔽殷@喜地發現，迎出門來的竟然是我常常想念的張一飛教員。

原來，不久前楊慕陶隊長從部隊調到地方工作，上級把張一飛調到八團擔任衛生隊長，是他把我要回到八團衛生隊的。他分配我任三營的醫務員，負責全營官兵的衛生保障工作，還向我詳細介紹了衛生隊的人員編配和三營的基本情況，為我今后開展工作打下了良好基礎。

可敬可愛的張隊長

當時我們部隊駐扎在敵后的浙江杭嘉湖地區。張隊長常對我們說，白衣戰士是部隊戰士生命的保護神，他們在戰場上英勇殺敵，一旦受了傷，我們醫務人員一定要拼了命搶救傷員。他還說，做好戰地救護工作，單有勇敢不怕死是不夠的，更要有嫻熟的野戰救護技術。為此，每當沒有戰斗的時候，我們衛生隊的一大任務，就是組織醫務人員進行業務訓練，張隊長要求衛生隊每一位工作人員在訓練中必須一絲不茍、嚴肅認真。

記得有一段時期部隊在休整，張隊長抓緊時間把平時分散到各營的37名衛生人員全部集中到團里，用一周的時間進行培訓。我們分組訓練包扎、止血、骨折固定等戰地急救措施，37人分成5組，由團醫保干事和營醫務員任組長，為衛生員做示范輔導，張隊長擔任教練，在各組間巡查。其間，一個組在演練過程中不夠認真，不僅動作做不到位，而且還有人嘻嘻哈哈開玩笑。張隊長看到后非常生氣，立即召集全隊人員開會。他在會上表揚了從實戰出發搞好訓練的小組，嚴厲批評了訓練中開玩笑的錯誤行為。被點名批評的那個小組組長當眾作了深刻檢查。從此之后，隊里再也沒有發生過訓練不認真的現象。

張隊長訓練中還非常注重言傳身教。在一次演練戰場救護中，一個衛生員不顧敵“機槍掃射”，勇敢地沖向前方搶救傷員，突然被張隊長叫停，衛生員愣在那里不知錯在哪里。“你為搶救傷員不怕犧牲的精神是可貴的，但你忽視了重要的一點，你的前方是敵人密集的槍彈，而你只顧著往前沖，不注意隱蔽自己，沒等你跑到傷員跟前早就倒在敵人的槍口下了。記住，在這種情況下，你應當匍匐前進，盡可能地利用地形地物隱蔽自己，才可能到達傷員面前實施救護?！睆堦犻L一邊講解著火線搶救傷員的動作要領，一邊臥姿前進親自給大家作示范，并讓那個衛生員照著演練了幾回，直到他滿意方才離開。

張隊長對待同志，工作上嚴格要求，生活上體貼關懷。有一次，我跟隨他下連隊檢查衛生防疫工作，他發現一個小衛生員好像有心事。張隊長走到小衛生員跟前，輕聲問道：“小鬼，有什么煩心事這么愁呀？說來給我聽聽，看能不能幫你解決?！痹趶堦犻L的一再追問下，他掏出一封信來。原來，這位小衛生員的父親下肢靜脈曲張嚴重，需要手術治療，家里卻湊不出手術費。那時部隊里無論干部還是戰士，每人每月的津貼僅1元，平日里只夠買點牙刷、牙粉、肥皂等生活用品，誰也拿不出這么多錢。

張隊長得知后，從軍衣口袋里拿出一個皮夾交給小衛生員：“我這里有一些錢可以給你父親治病，你趕緊通過地方的地下交通站把錢捎回去吧?！毙⌒l生員接過皮夾，激動得難以言表，紅著眼圈一個勁地說“謝謝！”。我知道，這些錢是張隊長以前在家鄉行醫時攢的一點積蓄，帶到部隊后自己從來舍不得用，已經用這些錢幫助過幾位同志了，現在為了給小衛生員的父親治病，把“老底”都掏盡了。

深情緬懷

1944年初，抗日戰爭即將進入大反攻階段。上級要求我們部隊撤回江北，在未接到正式命令前，八團奉命攻打浙江諸暨城。經過一天一夜的戰斗，我們把固守諸暨的一個營的偽軍全部殲滅，僅剩下一個排的鬼子在碉堡里負隅頑抗。當時我們沒有重型武器，一時難以攻破。直到次日夜間，團部接到上級命令，因鬼子從杭州方向前來增援，要我團立即撤離。部隊撤出戰斗后，即往江北根據地轉移。

我隨三營在快到達目的地時，途中遇到了一支擔架隊，其中有我團衛生隊的一位醫務員，他負傷躺在擔架上。他一見到我便嚎啕大哭，告訴我部隊在撤退途中遭遇敵人襲擊，張隊長為了搶救傷員不幸犧牲。

聞此噩耗，我頓覺痛心入骨，淚如泉涌。張隊長，您常說趕走了日本鬼子，要開一家醫院，希望教過的學生們都到您的醫院工作，大家一起為老百姓祛疾病、保健康。我知道這是您心中夢寐以求的和平景象，也是我們心中瑰麗的夢。如今，日本鬼子還沒有最后消滅，您卻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所鐘愛的醫療事業。

張隊長離開后，我把心中的悲痛化為消滅敵人的力量，努力將他言傳身教的醫療技術，用于戰地醫護實踐中，盡責盡力地為部隊指戰員做好醫療保障服務，當好戰士生命的保護神。

（責任編輯 黨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