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
我發現,唯有在九月,陽光才會呈現出澄澈的金黃色。這是向日葵的顏色,梵高的顏色,生命的顏色,也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第一次看到梵高的向日葵時,是我十五歲的九月。
放學后,我和閨蜜在學校附近的古巷晃蕩,陽光映照著青石板,空氣里飄蕩著酸辣粉和桂花的香氣。巷口的舊書攤上有一本畫冊,封面上是一幅金黃的向日葵。它那么燦爛,肆意,充滿力量。我和閨蜜走過去,默契地互看一眼,將各自買酸辣粉的錢湊在一起,買下了這本畫冊。
那個畫家是荷蘭人,名叫文森特·梵高。
我和閨蜜都不會畫畫,不懂色彩,也不懂線條,但我們都極其珍愛那本畫冊,理由非常簡單:它很美。
梵高27歲才開始學畫,37歲因精神病困擾而自殺。在這十年間,他不停畫畫。他不求成名,愿望僅僅是:能售出畫作,買得起顏料和面包。遺憾的是,這個愿望并未實現。他去世后的一年,他的天才與偉大,才被世人發現。
我二十七歲時,讀到《親愛的提奧》,這是梵高與弟弟提奧的通信集。提奧是梵高唯一的知音和支持者,盡管手頭也并不寬裕,但一直堅持給梵高金錢支援,正是靠著這份有限的支援,梵高才能堅持作畫。
我讀到了梵高的窘迫、饑餓、病痛、對弟弟的歉疚,以及對繪畫信念的堅持。
讀完這本書,正是深夜。在一篇旅行日志里,我看到了一幅梵高的雕像,與他的各種自畫像都不同:他瘦骨嶙峋,眼神堅毅,肩上扛著畫架,手里握著畫筆。
剎那間,我淚流不止,不止為梵高,也為自己,為閨蜜。
這年,我從報社辭職,開始全職寫作;家人的指責與擔憂;朋友的不解與質疑,以及前途的未知與渺茫,讓我感到巨大的壓力,我仿佛是一艘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孤帆,隨時可能被巨浪吞沒。
這年,閨蜜辭職做網店,她售賣的東西是菩提樹的果實,它們生長在尼泊爾的山區。她一個人,背著沉重的旅行包,在異鄉行夜路,喝泉水,發高燒。
我正流淚時,收到她的信息:親愛的,我正在中巴車上,山路顛簸,路旁是萬丈懸崖。我本來在暈車,又很害怕,但是你知道我看見什么了嗎?星空!好美!像梵高的《星夜》那么美!
她又說,親愛的,我忽然意識到,我并不寂寞。
嗯,我們不寂寞。我回復她。
兩年后,我出版了第一本長篇,然后每年一本;閨蜜的網店也做到了皇冠,粉絲上萬,業務拓展到珠寶;我也遇到了更多喜歡梵高的人:我可愛的同行,我敬慕的詩人,我喜歡的歌手……
原來,梵高也不寂寞,無數澄澈美好的靈魂,穿越了時空阻隔,與他呼應。
我和閨蜜還有一個愿望:去法國的阿爾看一看,梵高那些充滿陽光的畫作都誕生于那兒。我們猜,阿爾的陽光也一定非常燦爛。
可最近,我聽到一個從阿爾回來的姑娘說,阿爾不過是一個灰蒙蒙的小鎮。
我和閨蜜也沒有太意外,我們已經知道:梵高畫里那些燦爛的陽光,并非來自某地的天空,而是來自他心里。
親愛的,最燦爛的陽光,一直都在我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