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旭






唐朝是中國歷史上十分強盛的封建王朝。唐朝國力昌盛,文化繁榮,武力強大,又兼有博大的心胸,海納百川,對外交流頻繁,使得“唐人”成為了華人的代稱。可惜歲月流逝,唐朝華美的大明宮已經倒塌,絢爛的唐三彩所剩無幾,千年之后,我們只能通過史書去了解當時唐朝的偉大,緬懷唐人的榮光。然而在遠隔重洋的日本,卻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一座唐朝的博物館,使我們有機會領略唐朝的風采——它就是日本奈良的正倉院。
正倉院的由來
如前所述,中國的封建社會在唐朝發展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此時中華文化的影響力達到了巔峰,“唐化”是這一時期東亞文化的主流。日本也參與到了“唐化”過程之中,而且它的“唐化”堪稱徹底。645年,孝德天皇發動“大化改新”,全面學習唐朝以改變自己的政治、經濟、文化,從根本上改變了日本歷史的進程。
8世紀,日本進入奈良時代,而它的“唐化”已經基本完成。此時的日本,仍以效仿唐朝為榮。尤其是士人階層,他們信奉佛教,閱讀漢文書籍,用漢語吟詩作對,使用從唐朝進口的器皿用具,過著幾乎和唐朝士人一樣的生活。與此同時,他們又采用唐朝的冶鐵技術,仿制唐朝的產品,模仿唐朝的建筑風格。可以說,奈良時代的日本,就是一個“小唐朝”。
在日本“唐化”的過程中,佛教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虔誠而富有宗教熱情的中國佛教僧侶,懷著傳播佛法的目的,以中國為基地,將漢化后的佛教傳向異域。對于日本來說,佛教也不僅僅是宗教信仰,它還代表了先進的文化和更加文明的生活方式。就像同時代歐洲的基督教一樣,佛教成為了中華文明向外傳播的媒介,日本人也迅速沉浸到對佛教的狂熱當中。
725年,圣武天皇即位。這位天皇在任期間國家發生了多次叛亂,而且還有天花疫疾肆虐,但是他的應對頗為得法,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圣武天皇對中華文化尤為推崇,在制度上盡量模仿唐朝,兩次派出遣唐使,造就了“天平文化”的盛景。與此同時,圣武天皇還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積極傳播佛教,在奈良大興土木,建立了東大寺、國分寺等廟宇。為了建筑工作的順利進行,圣武天皇又在東大寺西北約300米處,修建了一座專門用來存放珍貴物品的倉庫,這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正倉院。
756年,圣武天皇駕崩,他的妻子光明皇后睹物思人,悲痛不已,于是決定將圣武天皇生前所使用和喜愛的物品捐贈給東大寺,而東大寺則將這些物品珍藏在正倉院。此后,日本皇室形成慣例,陸續向正倉院捐贈器物,也借正倉院做展覽。雖然古代日本并沒有博物館的概念,但正倉院實質上成為了日本皇室的皇家博物館。
正倉院的建筑
正倉院最大的瑰寶并非它的藏品,而是它本身。唐朝建筑是我國古代建筑的一個高峰, 它以木結構建筑為主,嚴整開闊,規模宏大,氣勢磅礴,完美地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精神。如今在中國,真正的唐朝建筑已經所剩無幾,宮殿建筑更是全部消失,全國范圍內僅有4座唐朝建筑遺存,并且都是寺廟。正倉院雖然并不是在中國建造的,但卻是嚴格按照唐朝的工藝建成的,并且有著極高的建筑標準,堪稱唐朝建筑的典范。
從遠方觀察,可以很容易地發現,正倉院是典型的干欄式建筑。在正倉院的底部,有40根直徑60厘米的礎柱,將正倉院高高托起。這種建筑樣式,早在9000年前就已經存在于中國南方的河姆渡文化中了。相比河姆渡遺址中干欄式建筑的小巧,正倉院顯得尤為高大,它的正面長33米,高14米,深9.4米,建筑整體全部為上等木料,分為北、中、南3個庫房。整體上,正倉院高大雄偉,在周圍山林池塘的映襯下,顯得氣勢磅礴而又雍容華貴,頗有盛唐氣象。建筑主體保存完整,完全看不出任何破敗的跡象。
古建筑物的保存是一個大問題,正倉院保存得如此完整,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古建筑所面臨的主要威脅有3個:水災、火災和地震,正倉院通過巧妙的設計,極大地降低了災害的影響。首先,正倉院采用了干欄式結構,將建筑主體抬離地面。這種建筑形式其實在日本并不常見,但是它能有效地避免木結構建筑受到濕氣的侵擾,防備暴雨的沖擊。其次,正倉院的中倉,不同于一體成型的北倉和南倉,其地板用木板鋪成,這就使得正倉院的中部變得相對容易變形,極大地提高了建筑物的抗震性。最后,正倉院的周邊環境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正倉院所坐落的地面以細沙鋪就,細沙地雖然是日本庭院的特色,但也是為了在火災發生時隔斷火勢的蔓延。正倉院的東面有古木環繞的池塘,池塘能有效地降低火災發生造成危害的程度,這自不必說,就連樹木也大多栽植在安全距離以外,以保萬無一失。
當然,正倉院之所以能幸存至今,主要還是因為它與日本皇室千絲萬縷的聯系所帶來的“特殊重視”。東大寺的僧人每年都會對正倉院進行檢修,并盡量保證其不受外人干擾。這項工作上千年來從未中斷,加上良好的安全設計,使得正倉院得以安然無恙地保存至今。
皇室珍寶與禮佛之器
除了是一個建筑奇跡,正倉院內的藏品也極為豐富、珍貴。如前所述,正倉院最初的藏品來自于光明皇后所贈送的天皇遺物。圣武天皇生前喜愛唐朝文化,加之其所處的天平時代濃郁的唐風,天皇的生活起居和同時代的唐朝貴族如出一轍,各種器具也都出自唐朝或者盡量模仿。與此同時,虔信佛教的圣武天皇也珍藏了一些與佛教有關的器具和藝術品,而這些也都收入了正倉院。
日本古代人皆席地而坐,那么低矮的小幾就成了不可缺少之物。日本將其稱為“軾”,正倉院保存了一把圣武天皇所用的紫檀木畫軾。這件軾高33.5厘米,長111.5厘米,寬13.7厘米,軾面用柿子木,上貼紫檀薄木,兩端貼楠木板,整件軾四周及足基鑲金錯銀,勾畫出花草蝴蝶和飛鳥的圖案,紫檀上漆,基座中部套上3圈象牙圈,做工極為考究,是圣武天皇生前十分喜歡的物品。
既然有小幾,就要有靠墊。《萬葉集》中常常描述貴族用“菅枕”或“薦枕”等植物芯枕。正倉院保存有圣武天皇生前使用的白陳綾大枕,其長約68厘米,寬36厘米,高度卻有28.5厘米,外包以白綾,內部填充麻做芯。這么高的枕,顯然不適合睡眠,卻適合半靠在上面休息,或者坐著讀書時用作靠墊。
圣武天皇在當時屬于生活非常新潮的人物。受胡人影響,桌椅在唐朝剛剛開始進入中國人的生活。在正倉院中,有約24張桌幾,可見其在宮廷中使用廣泛。與桌幾配套的還有漆繪檜木坐胡床,其面寬將近六七十厘米,表面上漆,適合盤腿而坐,是從席地而坐到座椅的轉換期產物。正倉院還保留著兩張臥床,長237厘米,寬119厘米,高38厘米,如果鋪上床褥,和現在的床沒有什么區別。直至現在,日本人還習慣席地而臥,圣武天皇在1000多年前卻已經睡在胡床之上了。僅僅幾件精美的器物,就使得我們感受到圣武天皇生前奢侈高雅的生活,也可以看出,唐朝文化對日本貴族生活影響之深。
皈依佛教的圣武天皇,為自己制造了許多袈裟,正倉院總共保存了15件,其中一件名為“七條織成樹皮袈裟”。“織成”是中國的一種古錦,用諸色線為緯線,單色線為經線,織成后呈雜色斑,猶如樹皮,故日本稱此織法與色斑為“織成”和“樹皮”;而“七條”則是用此面料縫制而成的7條細長幅布,綴合成一大片布,制成袈裟。袈裟上還寫著“金剛智三藏袈裟”幾個字,而金剛智則是中國密教的創始人。無論是袈裟上的字跡,還是袈裟的原料、工藝,都很清楚地表明,這是一件來自中國的珍寶,并且很有可能是遣唐使帶回日本的。
除了袈裟,正倉院中還藏有諸多禮佛之器。珍貴的“麻布菩薩像”,由兩塊麻布縫接而成,所繪菩薩高鼻深目,下頜前曲,體態豐滿,頗似西域胡人,又線條流暢,衣帶飄揚,有唐朝畫風。藏品中還有一個白石火盆,用5只獅子為足,托起大理石的火盆,而獅子是日本從未有過之物,這種造型當為外來。其中最為珍貴的一件是漆金薄繪盤。它是一件木質漆器,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底座上有4層花瓣,每層8片,中心是半球形的蓮心。木雕的蓮花瓣,輕盈委婉,向外款款綻放,造型極為優美。每片花瓣都鎏金施彩,繪有鴛鴦、銜花花鳥、伽陵頻伽(佛教中聲音動聽的神鳥)和獅子等精美的圖案,鉛丹、朱紅、深藍、胭脂、靛藍等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顯得無比華貴。乍一看仿佛是佛陀的蓮花座,但在底座有墨書“香印座”,可知此乃香爐的臺座,供在佛陀案前,在香煙繚繞中金光閃閃,熠熠生輝。這些袈裟和禮佛之器,都顯示出當時的日本人對佛教的虔誠,以及受唐朝文化影響之深。
絲綢之路最東段的異域珍品
如果說上面談到的一些藏品還不能算是真正的唐風唐韻,那么,正倉院中還有一批藏品,它們完全來自于當時的唐朝,可以被視作唐朝的文物,其中就包括一部分樂器。
在正倉院我們可以看到一把金銀平文古琴,上刻“乙亥之年”的銘記,也就是說,此琴制于735年大唐開元盛世,此后便傳入日本。桐木的琴身首先要上漆,漆底上貼金銀箔片制成的花紋,再上漆,待漆干后,用木炭細細研磨,顯露出紋飾,金銀隱起,頗有立體感;琴的兩端畫上花鳥蟲魚,中間則飾以道士撫琴的畫面,一派仙風道骨。實際上,正倉院的樂器不僅包括這把琴,還保存有其他許多樂器。西安李壽墓唐樂隊壁畫為我們描繪了一支唐朝樂隊的構成要素:樂隊至少要有吳竹笙、吳竹竽、琵琶和箜篌4件樂器。這些樂器大多在中國已經失傳,或者形制改變,不再與唐朝時一致,而正倉院的藏品卻可以完美復制一支完整的唐朝樂隊!21世紀初,北京著名的民間樂器制作世家“吳氏宏音齋”傳承人遠赴日本,考察正倉院的藏品,完美地復制了唐朝的吳竹笙,使得唐朝的樂器重現中華大地。
唐朝是開放的時代,也是絲綢之路最繁榮的時代,這一點甚至能夠在正倉院的藏品中得到反映。中國漢唐的典籍中常常出現關于昆侖奴的記載,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昆侖奴竟然在日本也有流傳。正倉院保存了許多昆侖奴面具,面具相貌猙獰,圓睜雙眼,露出獠牙,面目特征似乎頗像黑人。與之一起被收藏的面具還有醉胡王面具,其面貌極富立體感,鷹鉤鼻子,與東亞人截然不同。當時的東亞世界,唯有長安才能見到眾多的外國人,這兩件面具應當來自于唐朝。
更令人流連的是正倉院所藏的眾多富有異域情調的物品。比如,其中一件白琉璃碗,口徑12厘米,高8.5厘米,淡褐色,外側分布80個小圓凸紋,當白琉璃碗盛滿水以后,會呈現彩虹一般的景觀。這種形狀的琉璃碗在古代中亞比較常見,東亞并無出產。估計這件白琉璃碗是經過絲綢之路,通過唐朝傳入日本的。異域藏品中還有一件紺色琉璃杯,口徑8.6厘米,高11.2厘米,杯子外側有22個圓環,洋溢著濃郁的波斯情調。但是,這只杯子的底部又加上了銀質鍍金的杯腳,雕刻龍紋,十分精致,顯然屬于唐朝風格。它可能出產于波斯,在唐朝被配上了精美的杯腳,最后傳到了日本,而這更清晰地展示了琉璃器東傳的線路。正倉院藏納了這么多經由絲綢之路來到日本的珍寶,故而有人又稱它為“絲綢之路的真正終點”。
聚焦世界目光的正倉院
正倉院雖然是日本的皇家博物館,但是它本身并不適合展覽,只能用作收藏。每年的秋天,在天氣涼爽的時候,東大寺的僧侶就會舉行隆重的開倉儀式,將稀世珍寶細心清點,把寶貴的書畫拿出來晾曬,以防受損。借此機會,奈良博物館才會舉行一年一度的正倉院珍寶展覽,短短的二十幾天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涌向這里,走進歷史長河,領略古代東方文明的無限風光。
中國的先民在歷史上創造出了如此豐富的精美文物與建筑,但遺憾的是,其中大部分已消失在流逝的時光中。中國歷史上很多重要的皇家建筑,如阿房宮、大明宮都已經毀于戰火,但其他一些同樣歷經戰亂的古國,卻能將眾多古跡和文物極其完整地保存下來,這的確值得我們探討、深思。
【責任編輯】張小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