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于保月

老井的甜水，養育了鄉里鄉親，也養育了家鄉人美好的品德。

老家的漁村，三面環海，一面依山，四五百人的村子像一顆珠子一般鑲嵌在山與海的中間。山上是一片一片的巖石，縫隙處平坦的地方幾乎沒有，人在里面穿行，有時候還得側著身子才能過去。在山與海的連接處，是海邊沙灘和山坡黃沙的組合地，也是村莊的所在地，地勢地貌雖說有山有水，但山是石頭山，水是咸海水。村里人對淡水的向往是可想而知的。

鄉下老家沒有自來水，水井便成了村里日常生活用水的惟一來源。

聽老人講，前輩人找淡水井的經歷，可謂九曲十八彎。靠海的地方自然是咸水，不能喝，但其他三面全是山坡，想挖出淡水來并不容易。最后，在幾乎找遍村子內外各個角落的情況下，人們終于在村南面的山溝里找到了一處稍微平坦的坡地，往下深挖十多米，才冒出了淡水。就是這口水井，幾輩人一直沿用至今。

這口老井，村里人對它的珍愛程度是發自內心深處的。人們從山上采來一塊塊長條方石，從井底一層層沿著井壁砌上來，石頭與石頭之間沒有一點水泥，縫隙錯落有致，一直到今天，人們還可以赤腳沿著井壁上下自如。為了防止山上的洪水把水井沖跨，人們在井口四周用方條石砌成了平坦的臺面，井口用鑿好的石板緊緊地圈扣在一起。靠河邊的一面用石頭砌成了堅固的防水墻，井邊的臺階修理得平整而舒坦。

這口老井里的淡水，四季不涸，清冽甜潤，直接入口，清嗓舒肺。村里人無論春夏還是秋冬，直接打上來就喝，從來沒生過病。養護好這口惟一的生活水井，是村里有威望的老人們的一件頭等大事。

記得小時候，那些輩份很高的老人，總會不定時地來到井臺上，喜滋滋地看著人們在井里上下提水的樣兒，還不忘教導著嬉鬧的孩子們別往井里扔東西。每當看到井水有些混濁的時候，老人們就會自發地號召村里年輕的后生們來淘井。

淘井是個力氣活兒。十多個后生人手一根擔水的擔杖，一頭用鐵鉤掛著一個鐵皮水桶，站在井口邊，一桶一桶地往上提水。水提上來后，馬上倒在旁邊的水溝里，再接著往上提水。一撥人累了，再換另一撥。輪流進行，直到把井里面的水全部淘干為止。這時候，老人們就會指揮后生下到井里去，站在井臺上的人，就會用擔杖放下一個筐子，井下的后生用鐵鏟把井底的淤泥鏟到筐里，再讓井上的后生提上來倒掉。井底里的淤泥全被清理后，淘井才算結束。

每次淘井，都是村里小孩子們淘寶的美好時光。

平時人們來井里提水時，總會彎腰低頭往井里放桶拔水，這時候，裝在衣服兜里的東西往往會不小心掉到井里。包括打火機、錢包、鑰匙、鋼筆等等，平時水井里的水很多，東西掉下去了，是沒有法子自己撈上來的。久而久之，人們也就忽略放棄了。只有到了淘井的時候，這些東西便會隨著淤泥一起，被挖到地面上來。這時候，孩子們就會從這些淤泥里不時地找出一件件“寶物”來，雖然有的生銹了，但其撿到時的開心樣兒，宛如一下子中了大獎一般。

老井的井臺上，也是村里人交流情感的最佳場所。

挑水是村里人日常生活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兒，勤快的人起早挑水，一般的家庭是每天上午和下午從莊稼地收工回來，順便來到井邊挑上兩桶水回家。家里人多的，需要每天挑多次水回家才行。每當這時候，村里人就會在井邊歇一歇腳，隨心所欲地駐足聊上一會兒，什么國內外發生的大事啦，什么張家小子生娃趙家女兒出嫁，什么地瓜旱了花生澇了，什么李家媳婦孝敬老人王家兒子考上大學什么的……既像城里說書的地方，更像新聞發布會的樣式。要是遇到一二位能說會道的年輕后生或小媳婦，那就更熱鬧了，笑聲會從井臺上一直傳到村子里。

鄉下人家里，都有一口一抱粗的大瓷缸，是專門用來盛井水的。一般要挑滿一缸水，需要四五擔，也就是八到十桶水才行。挑水在鄉下人眼里不是個力氣活兒，農家孩子從小就會練習去井里挑水。由于孩子個小勁頭不足，大人們就會去集市上專門購買兩個小一點的鐵皮水桶，讓孩子們挑水用。一開始挑水，孩子們的肩膀會壓得通紅，一口氣也挑不到家，往往需要在半路上休息一會兒。這樣的孩子，在大人眼里是懂事的孩子，家里的水缸也總是滿滿的。

記得小時候，每當過年的時候，學校里都會組織學生們去井里抬水，送到村里的孤寡老人和軍烈屬家里。學校里的學雷鋒小組，也會不定期地組織這樣的活動。這是孩子們最開心的事兒。

一般情況下，這些活動都會得到村里團支部的大力支持。他們會向學校提供村里孤寡老人和軍烈屬的名單，再由學校分配給各個學雷鋒小組。放學后，各小組人員回家拿來水桶和擔杖，在井臺邊集合，兩人一組，分別把水抬到各家各戶里。

孩子們參加公益活動的勁頭都是足足的。從井邊到村里的慰問對象家里，要走很長的路。雖然孩子們一個個小臉都熱得像紅蘋果一般，但一路上時時會受到村里人的夸獎。這種敬老助人的良好風尚，就像種子一樣，在孩子們幼小的心田里早早地扎下了根，滋潤著孩子們一茬一茬地茁壯成長。

老井的甜水，養育了鄉里鄉親，也養育了家鄉人美好的品德。老井，就像是一首樸實的歌曲，把最美好的樂章傳唱在偏僻的鄉下，傳唱在人們的心間。

（摘自《卓越理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