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都說“亂世果腹,盛世文物”,而今這文物收藏界已然進入了“亂世”。“一群傻子在買,一群傻子在賣,還有一群傻子在等待”,說的就是假冒偽劣的“收藏品”遍地橫流,這假貨實在太多,傻子都不夠用了。在收藏領域最需要鑒識真偽、判別正邪、匡扶正義的時候,學者李飛編著的一本《別讓收藏玩死你》橫空出世,真可謂正當其時!
《別讓收藏玩死你》(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6月第1版),四十多萬字,作者歷時三年完成。這部揭露文博界黑幕的作品,圖文并茂,事理雙盛;原書名是《收藏江湖》,后改為《別讓收藏玩死你》,有更鮮明更直接的警示。
李飛有一串的頭銜:文物學者、收藏家、作家、中國收藏家協會會員、浙江省藝術品鑒賞研究會副秘書長、杭州國立文化藝術院導師等。浸淫文物收藏圈多年的李飛,本質是學者、研究者,他多年來潛心研究中國傳統文化,賞鑒中國古代藝術品,已出版學術著作多部,大多為精裝精印的大部頭:《中國東陽木雕》、《中國徽州木雕》、《中國明清木雕精粹》、《中國傳統瓷器藝術鑒賞》、《中國傳統佛像藝術鑒賞》、《中國傳統木雕藝術鑒賞》、《中國傳統金銀器藝術鑒賞》、《中國傳統年畫藝術鑒賞》、《中國傳統玉器藝術鑒賞》、《吉祥百子——中國傳統嬰戲圖》、《中國歷代佛像收藏品鑒賞》、《唐卡奇珍——中國古代唐卡藝術鑒賞》、《古風今韻——紅棟珍藏館古典家具精粹》等等。
“正邪自古同冰炭,毀譽于今判偽真”。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以假亂真、以偽代真,就是邪惡。國人創新創意能力不足,仿真造假能力卻舉世無雙:仿國外而成山寨,仿古人而成贗品。《別讓收藏玩死你》揭露了收藏界神秘的“隱世界”、邪惡的“潛規則”。
全書分為“名人收藏”、“浮世亂象”、“步步驚心”、“去偽存真”四大章節。“名人收藏”講述名人的收藏理念和經驗;“浮世亂象”講述文物鑒定界的九大懸案、收藏界的三大騙局,以及瘋狂盜墓的真相;“步步驚心”講述拍賣的各種玄機;“去偽存真”講述書畫、玉器、陶瓷、青銅器、古典家具五大類藝術品的造假地域及手段,并傳授鑒定古玩的訣竅。附錄“古玩行業術語一百例”等,富有知識性。
毋庸諱言,正是如今的全民收藏熱,帶動了全方位造假熱;對于造假者來說,已然迎來了贗品的“黃金時代”,造假手段登峰造極,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贗品源源不斷地涌入市場,進入民間,到達各色人等的手中。書中揭示、剖析了收藏界許多“玩死人”的大案要案:
——“漢代玉凳”今人造,古董也玩“穿越”,說的是2011年由北京中嘉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拍出二點二億天價的“玉器”,這“漢代玉凳”是青黃玉龍鳳紋梳妝臺組件,號稱是漢代的,成為當年拍賣市場的“最貴玉器”。后來調查證實,這個所謂的“漢代玉凳”2010年產自江蘇邳州市向陽村,是根據明代老件仿造的,當初作為高仿工藝品出售,成本約一百萬,2010年以二百六十萬在河北石家莊售出。荒唐的事,在文物鑒定圈子內,“大家互不拆臺”已經成為“潛規則”,即使假到離譜,業內也沒有人愿意出來戳穿。
——五位國家級專家卷入“金縷玉衣騙貸案”,說的是京城生意人謝根榮,利用假的“金縷玉衣”,成功騙貸十億元。他買了玉片自制出一件“金縷玉衣”,請五位國內頂級古董鑒定專家簽字鑒定,為它估價二十四億元。這五名專家是怎么鑒定的呢?他們圍著看了看就給鑒定出來了。這鑒定是按評估價值提成收費的,如今業內流行“不打假”,如果有名家開出了評估報告,其他同行通常不會“拍磚”,而是聽之任之。
——真假長沙窯“壺王”,說的是杭州南宋官窯博物館“鎮館之寶”的真假風波。這是一把長沙窯大執壺,由安徽淮北收藏者丁仰振捐贈,而南宋官窯博物館的藏品,大部分從他手中征集而來,而且都經過專家“鑒定”,為此杭州市政府還獎勵了他一千五百萬元。這把“壺王”,在鑒定兩年之后,四個鑒定專家方有三個簽字認可。求寶若渴,浮躁如斯,你說靠譜不靠譜?2011年8月,全國眾多媒體質疑這把“壺王”假得沒譜。在央視新聞頻道專題片《壺王真相調查》中,故宮博物院陶瓷專家楊靜榮認為這把“長沙窯大執壺”為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贗品。李飛在書中不客氣地說:“‘長沙窯壺王’事件折射的是文物管理機構對民間捐贈監管的空白。因為監管機制的缺乏,博物館在接受捐贈時,無論是鑒定還是價格評估都顯得很混亂。博物館僅僅是把藏品撤下來了事,難道算是給公眾一個交代了嗎?!”
《別讓收藏玩死你》中有一節專門說張大千——“五千年來一大千”,年輕時張大千就成為一位善于模仿的“造假圣手”。張大千想不到的是,如今模仿他畫作的贗品,已然多如牛毛。央視尋寶節目推出的《傳家寶》特別節目,講了這么一個作假的故事:一位女士拿出一幅張大千的《蕉蔭仕女圖》上節目,那是她老公從古玩市場買來的,“價格保密”。張大千畫仕女是一絕,但鑒寶的專家認為這幅是《蕉蔭仕女圖》仿品。瞧瞧那虛弱的筆力,外行也不難看出其假。而這位女士立馬就拿出了自己的證據——在《江蘇畫刊》1982年4期的封二上,印的就是這幅仕女圖,一模一樣。鑒寶專家說,節目組為了慎重起見,到國家圖書館去查證了原版的《江蘇畫刊》,1982年4期封二印的是畫家秦古柳的書畫作品,根本就不是張大千的仕女圖!作假者花上幾百塊錢,重印改裝了這本《江蘇畫刊》,成功地推銷出了假冒張大千的贗品仕女圖!你想的是“撿漏”,你得的卻是“打眼”——作假者就是如此“玩死你”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收藏演變為投資與投機,變成鈔票的比拼。著名畫家陳丹青就他的畫作在拍賣會上拍出天價,不客氣地說那是“有錢人的游戲”。2014年4月8日,在香港蘇富比中國瓷器及工藝品春季拍賣中,明成化雞缸杯以總成交價二點八億港幣拍出,刷新中國瓷器世界拍賣紀錄,買家為上海收藏家劉益謙。這件雞缸杯,小如掌中物,繪有公雞、母雞領幼雛于花石間覓食“天倫”圖。相隔三個多月后,拍品終于移交買家。劉益謙隨手用它倒了一杯茶喝掉,以表達興奮之情:“這杯子距今有六百年了,當年皇帝、妃子都應該拿它來用過,我無非是想吸一口仙氣。”
近年日益興起一個所謂的“國寶幫”,以“國寶”收藏為中心,組成一個“抱團取暖”的利益共同體,形成產、供、藏、鑒、銷“一條龍”鏈條,主要采取“做局”的方式,甚至通過一些地方臺的鑒寶節目進行忽悠,利用手中的“國寶”打通政商界,有的還輾轉兩岸三地,終極目的就是為了攫取巨額暴利。這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名利”江湖。有了這個巨大的江湖,“藏品”暴利超過毒品就有了堅實的基礎、無邊的可能。
外人所不知的是,一些價格被炒到天上去的真假“文物”,成為資本炒作的支點,成為同銀行合謀騙取貸款的杠桿,甚至成為洗錢的另類管道。不少“藏家”本沒有多少資金,但他能“藏”在國有銀行的羽翼之下,只要把“文物”炒成天價,弄成抵押品,銀行就成了鈔票嘩嘩向他如水一般流來的“金庫”,而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全民性的弄虛作假,背后是人心人性的普遍墮落,這更可怕的。《福布斯》雜志曾刊發一篇調查性報道《灌進去,倒出來》,只用兩個動詞就形象地揭示中國收藏市場的亂象:中國人善于用各種手段把國寶的神話“灌進去”,然后在拍賣市場上把低劣的玩意“倒出來”。
而最最可怕的,則是專家、鑒定者人心人性的墮落。誰來鑒定“鑒定家”?這是李飛在書中提出的一個振聾發聵的問題。“鑒定家”成了“玩死你”的幫兇,在許多著名的“贗品”背后,都有專家偽專家的影影綽綽。文物鑒定圈子水很深很渾,在利益驅使下,不少文博專家在為奪取“話語權”而爭斗。贗品太多,“偽專家”都似乎不夠用了。李飛用“暗無天日”來形容文物收藏界,怒斥“文物鑒定界之亂已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因著暴利的驅使,“偽專家及古玩騙子變本加厲,設下坑人的收藏陷阱,編織誘人的鑒寶故事,在古玩市場中玩弄著魑魅魍魎的把戲”,“其戲文之詭譎,主題之露骨,動作之張揚,情節之跌宕,一個勝過一個”。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更為可悲的是,“鳥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磚家”之磚砸下來,倒霉的是半懂不懂、似懂非懂甚至一竅不通的收藏者。文物古董是人類歷史的縮影,是人類文明的物證,它集國學、歷史學、金石學、博物學、鑒定學、考古學、工藝美術等知識于一身,“門外漢”還真是一時難以進入其中辨其腠理、明其經絡、知其膏肓。有一回在杭州某劇院,撞見大廳里在搞文物“臨展”,是浙江某地一企業家所購的藏品,玻璃柜內那些動輒標價上千萬的文物令人生疑。土豪企業家往往是錢太多,無處投資,轉向文玩,本人壓根不懂,不知是哪些專家做的“顧問”,忽悠財主上賊船。
自稱“老男人”的李飛嫉惡如仇,“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作為文物學者,他憤怒揮鋤,掘地三尺,使許多深埋地下的收藏玄機露出真相;作者就是想憑一己之力,毫不留情地撕開收藏界“文雅”、“藝術”、“品位”的畫皮。他說自己“只為堅守最后的書齋,做一個純粹的文人”,坦言“勞瘁不辭披夜月,饑寒常忍履冰霜;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這已是“老李飛刀”的英雄本色。
最后我想說的是,收藏應該走過“三境界”——第一重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重境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重境界: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收藏品變成投資品,是因為文物的稀有性,“見山已不是山,見水已不是水”,體現出文物藏品附著的經濟價值,這是應該的;但最終應該回歸文物藏品的本身,收藏文物是收藏歷史、收藏文化,不是為錢而錢,不是以占有為目的,而是“過我目,即我有”的瀟灑,回到起點,回到本源,回歸“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質樸,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