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羅德里克 夏倫·瑪坎德
據“自由之家”統計,全球超過60%的國家實行民主選舉制度——即各黨派在定期選舉中競爭掌權——而在20世紀80年代上述比例僅為40%。然而,這些民主國家大多無法為民眾提供平等的法律保護。
通常來講,承受非自由(illiberal)政策沖擊的往往是按民族、宗教、語言或地區劃分的少數群體。但那些形形色色的政府反對派則無法逃避審查、迫害或非法監禁的危險。
自由民主建立的基礎包括財產權、政治權和公民權等3種不同的權利。第一種權利保護業主和投資者的財產不被征用。第二種保障在選舉中獲勝的團體可以在不侵犯其他兩種權利的前提下掌權并選擇自己喜愛的政策。最后,公民權保障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比方說平等地接受公共服務和教育。
財產權和政治權的受益者都很有勢力。對財產權感興趣的大多是由業主和投資者組成的精英人士。他們可能人數較少,但卻擁有一種能力,即在自己的目標無法達到時,調動各種物質資源。他們可以選擇到別處投資或者不投資——他們的選擇能讓社會其他階層付出巨大代價。
對政治權感興趣的則主要是“有組織的大多數”——按照不同的社會結構和社會分化狀況,它可能包括工人階級或一些占人口多數的民族。他們可能相對貧困,但卻擁有數量優勢。他們可以用起義和財產征用來威脅精英人士。
相比之下,公民權的主要受益者往往是財富和數量均不占優的少數族裔。土耳其的庫爾德人、匈牙利的羅姆人、俄羅斯的自由派和墨西哥的土著民眾通常在各自國家中都鮮有優勢。因此他們在爭取平等權利方面的能力,并不像其他人爭取財產權和政治權時那么強。
不同主體所要求權利的不對稱性往往被意在解釋民主歷史淵源的理論所忽視。上述理論的核心基本是有產精英和工人階級間的討價還價:面對起義威脅的精英階層會拓展公民權并允許民眾投票。反過來,民眾或其代表承諾不剝奪精英階級的財產。
當然,精英階層更愿意獨斷專行,犧牲其他階層來保護本階層利益。縱觀絕大部分人類歷史,他們一直在這個問題上一意孤行。
只有在民眾根據他們的共同利益自動組織并動員起來,民主談判才成為可能。他們在談判前的叛亂威脅和談判后的財產保護承諾也因此變得可信。從歷史上看,上述動員是工業化和城市化、戰爭或反殖民斗爭的產物。
但就其本身的性質而言,上述談判的產物是“選舉民主”(electoral democracies)而非“自由民主”(liberal democracies)。受公民權影響最大的無依無靠的少數民族在民主過渡中不起任何作用,就因為他們往往缺少可用于談判的資源。因此,民主談判產生財產權和政治權,但卻極少產生公民權。
從這個角度看,民主國家往往不自由,這本身并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于自由民主能否真的出現。
有一種情況有利于自由民主,那就是非精英階層不存在明顯的種族或其他身份上的分裂。文化和社會同質性意味著可供多數人歧視的少數群體根本不存在。歷史上的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和近代的日本、韓國與這種原型非常相似。
還有一種情況能造成類似的結果,那就是身份分裂是多重而重疊存在的。如果看不到明顯的多數-少數分別,掌權的那個群體可能會因為害怕未來有一天權力旁落而愿意承認他人的權利。舉例來講,這就是黎巴嫩“聯合”民主賴以存在的脆弱的平衡——直至上述平衡被人口增長差異和外來干預所破壞。
第三種可能是,社會最明顯的民族或種族差別,與區分有產精英和民眾的差別,這兩者是相一致的。例如南非白人既是精英階層又是少數族群。在1994年民主過渡前種族隔離政府與非國大談判時,它要求(并且得到了)白人少數民族的財產和公民權,以換取黑人多數民族的政治權。雖然南非民主其后經歷了諸多困難,但那次談判的結果卻一直沒有改變。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或許自由民主和社會團體(及其動機)間的權力平衡沒什么關系。或許,自由民主需要的是假以時日,建立一種寬容的、追求公民自由的文化。又或者,對于想一個建立長期堅持財產權、政治權和公民權的制度來說,以上兩者皆為必須。
無論自由民主出現的原因是什么,我們都不應驚訝于它在現實中是多么罕見。而只有在極少見的情況下,政治勢力才會攜手創建可持續的自由民主。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丹尼·羅德里克是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社會科學教授。 夏倫·瑪坎德是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研究員,英國華威大學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