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麻戴孝”換來的遺產，算數嗎？

謝玉婉

苦命大哥早逝，親兄弟的孩子披麻戴孝，是手足情深，還是貪欲使然？明明是血濃于水的母子，是什么讓他們撕破臉面對薄公堂？當親情的堤壩面對金錢的沖擊，會牢不可破，還是土崩瓦解……

【案件回放】

糾葛的一家人

家住淮北市烈山區土樓社區的李鳳香老人，出生于1926年，是村里數得著的老壽星。1960年，丈夫因病早逝，生性要強的她硬是靠自己一手將兩個兒子和1個女兒拉扯大。艱苦的歲月里，能生存下來原本就很不容易，更別說1個女人帶著3個孩子。這其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李鳳香自己知道。

好在，苦日子總算一點點地捱了過去，3個孩子也漸漸長大。大兒子陳龍和二兒子陳虎都在家務農，并先后娶了媳婦。按照風俗，陳龍作為長子和妻子與母親一同居住在老房子里，陳虎則另立了門戶。沒過幾年，小女兒陳秀梅也嫁給了村里一個后生。

看著3個孩子各自都成了家，李鳳香的心里總算踏實下來。夜深人靜，她常常凝望著堂前供奉的老伴兒的靈位喃喃自語：“他爹，我把娃們都拉扯大了，以后到了那邊也對你有了交代?！睕]過兩年，二兒子陳虎又添了兩個孩子，三代同堂讓李鳳香覺得這輩子就算圓滿了。

然而，老天爺似乎并沒有打算讓老人幸福太久。2002年，大兒子陳龍開始覺得身體乏力，沒過多久甚至下不了床了。到醫院一檢查，竟得了尿毒癥！這種病，除了換腎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但換腎所需的費用，對于這個普通農家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僅僅是透析，就迅速掏空了陳龍一家。陳龍的妻子承受不了巨大的壓力，提出了離婚，不久便改嫁他鄉。

沒有錢看病，李鳳香只得向二兒子和女兒求助。彼時，陳虎已在縣城打工，妻子還是當地小學老師，經濟條件并不差，可看到大哥這個病是個無底洞，且大嫂也離開了家，以后根本沒有還錢的能力，于是便東推西阻不愿借錢。倒是女兒，雖然家里條件遠不如二哥家，但還是拿了1萬塊錢。然而這些錢對于陳龍的病來說只是杯水車薪，2003年，在疾病的摧殘下，他還是去世了。

下葬前夕，李鳳香又一次犯了難，按照當地風俗，要由逝者的兒子執行摔撈盆領棺下墓的儀式。可是，結婚多年，陳龍并沒有子嗣。這時，陳虎站了出來，說是可以讓自己的大兒子陳鵬鵬替大哥完成葬禮。原本李鳳香還在為當初二兒子不愿意借錢氣憤，一聽他這么說，頓時感動不已，覺得自己當初可能是錯怪了他?？蓻]等老人開口，陳虎又接著說道：“既然是給大哥當兒子用，那一切都該按照兒子的待遇來。我知道大哥也沒啥積蓄，不過他戶頭下的那兩間平房還有1畝多地以后可得歸鵬鵬了，不然哪能說得過去。”聽到這里，李鳳香明白了二兒子一家的用意，頓時覺得心寒不已?？墒牵髢鹤拥拿呀泬蚩嗔?，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到最后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無奈之下，只得咬牙答應了二兒子的要求。

下葬那天，李鳳香哭倒在大兒子的墳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讓她痛不欲生，而小兒子的冷漠自私更讓她悲從中來，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在場的鄉鄰都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喪子之痛讓李鳳香的身體一下子垮了。過去和大兒子一家住在一起時，大兒子侍奉得很是周到。而今李鳳香病倒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卻連個端茶送藥的人也沒有。

陳虎一家雖然得到了大哥的兩間平房，卻并不愿意過來住。原來，這幾年政府征地拆遷，陳虎得到了一大筆拆遷補償款，而且，由于大哥去世，原本屬于母親和大哥的那部分補償款也被陳虎以“母親年紀大，身體不方便”為由領走了。有了錢的陳虎把房子里里外外裝修了一番，很是風光，但對獨居在老屋的母親，卻從不過問。有時候李鳳香實在太難受了，只好托鄰居去找陳虎。陳虎實在架不住面子，只得到母親屋里走一趟，卻連口熱飯都不做便匆匆離開。

小兒子的所作所為讓李鳳香心寒不已，她常常望著老伴的照片流淚：“他爹，二小子的心咋就那么狠啊……”獨自生活了5年之后，李鳳香徹底病倒了，躺在床上無法下地。

女兒陳秀梅不忍心看著老母親無人照料，來到二哥家商量如何分擔，不料陳虎態度非常蠻橫：“當初老娘是跟大哥一起過活的，前些年的私房錢都被大哥榨干了，我成家時啥都沒給我，一點好處都沒落著，憑啥現在老得不能動了就得我來伺候？”陳秀梅氣得直發抖：“你說這話還算是人嗎，過去家里窮，咱媽把我們拉扯大已經夠不容易了，還要她給你什么？再說，大哥去世，他的房子不是被你拿去了嗎，你怎么就不知道知足呢？”二嫂張金芳聽完立刻扯開嗓子嚷道：“老大死了還是我兒子披麻戴孝的呢，不然誰給他送終？別說得好像我們撿了多大便宜似的！你說得那么好聽，你咋不伺候她？”二哥一家的自私讓陳秀梅憤恨不已，可生氣歸生氣，總不能看著老母親沒人管吧？陳秀梅只好把母親接到了自己家伺候。

陳秀梅的家境并不寬裕，丈夫在外打工，她自己則在鎮上的塑料廠打零工，家里還有兩個正在上學的孩子，壓力可想而知。為此，她多次向村里求助。在村干部的調解下，陳虎夫妻極不情愿地同意與妹妹輪流照顧母親。

然而，住進了二兒子家的李鳳香等來的并不是照料。陳虎夫妻倆常常在老人面前指桑罵槐；飲食上更是饑一頓飽一頓，全無營養可言；由于長期臥床，李鳳香大小便只能在床上解決，因為沒人幫助，老人只好盡量少吃飯、少喝水，能忍就忍，有時實在喊不來人，弄到了床上，又會招來兒子兒媳一通責罵甚至是毆打。幾個月下來，李鳳香的身體很快虛弱下去，身上也長出了褥瘡，床鋪散發刺鼻的酸臭味。前來探望的陳秀梅一見母親的樣子，心疼得直掉眼淚，一番爭吵后，她決定把母親接回家照顧。臨走時，看著倚在門口一臉得意的二哥二嫂，陳秀梅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們會有報應的！”

【法律援助】

讓遺產回歸

李鳳香在女兒家里一住就是6年，其間，還突發疾病住院，經過一番搶救才得以脫險，女兒在醫院一連照顧了1個多星期，兒子卻連面都沒露，更別說支付贍養費、醫藥費了。這無形中加重了女兒一家的負擔。眼看孩子要到娶媳婦的年齡，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一向老實本分的女婿漸漸有了意見，女兒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雖然年近九旬，可李鳳香頭腦很清晰，這一切都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天夜里，陳秀梅伺候母親洗漱后，準備回屋休息，李鳳香卻拉住女兒的手讓她坐下?？粗畠呼W邊叢生的白發，老母親渾濁的眼里流出兩行熱淚：“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媽對不起你……”陳秀梅不由得也紅了眼眶，但還是摩挲著母親的手說：“媽，我是您閨女，伺候您是應該的，沒啥。”李鳳香頓了頓，說：“當初你大哥去世，我本以為把房子和地都給了你二哥之后，他會管我，哪想到他會這么做。你想想看，有沒有什么法子能把房子和地給要回來，我不能便宜了這個不孝子。”陳秀梅愣住了，是的，一直以來她只知道去二哥家吵架評理，可這根本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到底怎樣才能幫助母親拿回她應有的東西呢？

第二天，陳秀梅來到廠里上班，一旁關系很好的工友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便詢問發生了什么事。聽完陳秀梅的傾訴后，工友氣憤之余告訴她：“聽說我們村里有婦女受了委屈無處伸張就去婦聯求助，最后問題還給解決了，要不你也去試試吧?！标愋忝仿牶螅路鹱プ×艘桓让静?，第二天便趕到了淮北市婦聯。婦聯的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了她，在聽完她的敘述后，當即表示會盡力幫助她解決問題。

隨后，婦聯工作人員聯系上陳秀梅所在的烈山區宋疃鎮法律服務所，在進行了實地調查后，開始商討解決方案?？紤]到此前當地村委會等單位，已經多次與陳虎進行溝通調解，但都沒有什么效果，這次，婦聯及法律服務所決定，指派有經驗的法律服務工作者張家華作為李鳳香老人的代理人，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陳虎歸還曾屬于陳龍名下的房產、土地以及李鳳香名下的土地。

在接到法院傳票后，陳虎夫妻倆又氣又怕，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會被告上法院。盡管如此，陳虎依然覺得自己沒錯，理直氣壯地要與母親對薄公堂。

法庭上，李鳳香出具了烈山鎮土樓社區居民委員會開出的證明，證實了其在土樓社區有1.5畝承包地，并自建3間房屋及院子，現在土地由陳虎耕種。

然而陳虎卻不以為然，他雖然承認3間房屋曾經是母親的，但后來其中兩間房屋已經轉到大哥陳龍名下。而當初大哥下葬，自己的兒子為他摔了撈盆領棺下墓，按照當地風俗就該由兒子繼承陳龍的所有財產。至于母親的土地，也是因為她沒有耕種能力了自己才代為耕種的，作為家里唯一的兒子，自己有權代替母親做決定。

看著兒子說得頭頭是道，李鳳香氣不打一處來，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陳虎問道：“你說你是我兒子，那這么多年你管過我什么？沒有你妹妹，我早就死了！”

針對陳虎的說法，原告代理人認為，盡管當地有“摔撈盆就能繼承財產”的說法，但是這并不具備法律效力，陳龍名下的房產最終繼承人，應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的規定來執行。而對于李鳳香的土地，因為李鳳香現在神志清醒，具備民事行為能力，所以陳龍不能以任何理由隨意占有。

法院經過審理，最終作出如下判決：一、陳虎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將其占用的位于安徽省淮北市烈山區烈山鎮土樓社區居民委員會第十二居民小組的兩間房屋返還李鳳香；二、陳虎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返還李鳳香1.512畝的承包地；

【維權提示】

繼承糾紛怎么辦？

本案主要涉及財產繼承，客觀來說，其實并不算復雜，但是一直以來圍繞著財產繼承的紛爭總是層出不窮。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人們對于繼承法常識的缺失，常將法律和風俗人情混淆。

本案中，原被告雙方爭議的焦點為陳龍死亡后其名下的兩間房屋到底由誰繼承。母親李鳳香主張兩間房屋應由自己繼承，而兄弟陳虎認為因陳龍死亡后是由其子摔撈盆領棺下葬，按風俗陳龍的遺產應由陳虎之子繼承。

《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規定，法定繼承按照下列順序進行，第一順序為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順序為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繼承開始后由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沒有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的，由第二順序繼承人繼承。很明顯，陳虎關于陳龍的遺產應由其子繼承的主張不符合法律規定，故不予支持；本案中，陳龍的第一順序繼承人只有其母親李鳳香一人，無論李鳳香與陳龍二人對3間房屋共同擁有，還是其中一間歸李鳳香所有、兩間歸陳龍所有，在陳龍死亡后作為其遺產的房屋均應由李鳳香繼承，即3 間房屋現均歸李鳳香所有，因而對李鳳香要求陳虎返還的訴訟請求，法院予以支持。

另一方面，陳虎認可李鳳香的1.512畝承包地自2005年起被其耕種，作為土地發包方的淮北市烈山區烈山鎮土樓社區居民委員會第十二居民小組，亦證明該土地的承包經營權人為李鳳香，故對李鳳香要求陳虎返還該1.512畝承包地的訴訟請求，予以準許。

最后，關于李鳳香要求陳虎返還陳龍死亡之前所耕種的承包地的問題，根據我國法律規定，承包地及承包經營權均不能作為遺產，雙方均不能以繼承的方式取得陳龍生前耕種土地的承包經營權；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實行的是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家庭承包的承包方是本集體經濟組織的農戶。本案中，李鳳香與陳龍生前不屬同一承包戶，李鳳香對陳龍生前耕種的土地不享有承包經營權，因而法院對李鳳香要求陳虎返還陳龍生前耕種土地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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