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 古樹茶的野性呼喚

雷虎

絕大部分人印象中的茶園，是秩序與馴服的象征，茶株都像菜地里種植的蔬菜一般，排列成整理齊齊的方陣。但云南勐海人眼中的茶園，則是大巧不工的創意，茶樹就像挑剔的仙家靈草，只長在靈氣匯聚的地方。

勐海人之所以對茶樹的認識如此別具一格，只因為勐海身處野性的熱帶雨林的懷抱之中。茶樹，就像熱帶雨林中的原始物種一樣，還保持著最純正的基因。而勐海人是幸運的，在其他地方的茶客味蕾只能接觸到被人工馴服的臺地茶時，勐海人卻品嘗到古色古香的“勐海味”古樹茶（存活百年以上的喬木茶），甚至在西雙版納人跡罕至的叢林中，還有保存完好的野茶樹基因庫。

而巴達山則是勐海眾多野茶樹基因庫中最有代表性的樣本。

茶王樹庇護的村莊

地處勐海縣和緬甸交界處的西定鄉曼佤村賀松村民小組，是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但是在茶農眼中，這里卻是一處圣地。因為，這里是世界最大野生茶樹“巴達茶王樹”仙逝的地方。

壯碩的哈尼族漢子則羅坐在古樹根制作的茶臺前，端著一杯普洱茶，神色凝重的和來訪者回憶發現“巴達茶王樹”仙逝的情景。“2012年9月27號晚上，我正在家里吃晚飯，村民江搓神色慌張地跑到我家，氣喘吁吁地說‘不好了，茶王樹死了’。我聽說后，連忙放下碗筷，拿著手電筒提著刀就和江搓一起進山，看到倒地后砸成3段的茶王樹時，我和江搓都哭了！”

看到聽眾似笑非笑的神情，則羅急了，把杯中茶一飲而盡后說：“我真的哭了，江搓當時也哭了，第二天，我把這事向全村人宣布時，全村人都哭了！”

在西雙版納熱帶雨林中尋找野生古茶王樹

一棵樹死了，全村人都哭了，你信么？反正我不信。除非這樹是電影《阿凡達》中的生命之樹，而這些村民是被生命之樹庇護的子民！

午飯過后，第一個發現“巴達茶王樹”仙逝者江搓要帶我們去尋訪野生茶王樹生長的地方。但正當我們準備起身時，天空卻下起了滂沱大雨。則羅說，野生茶王樹是有靈性的，不是什么人都想見就見的，這雨就是它為考驗我們的誠意而特地降下的。

下大雨我們無法出門，只能在則羅家和他閑聊。則羅是賀松村村支書，也是村里的致富帶頭人，在村里開了第一個茶葉加工廠。

雨下個不停，則羅就不停地給我們品嘗他家的各種物產：紅茶、綠茶、生普、熟普不要停;野生的蜂蜜，絕對不含任何添加劑;還有野芭蕉，剛從原始森林里采來的，味道絕對正……

則羅邊讓我們品嘗這些自然的饋贈，一邊講述村莊和茶的故事：

賀松村，是西定鄉90多個村寨中的一個，是個純哈尼族村寨。賀松村在巴達大黑山自然保護區邊上，海拔1600米，年平均氣溫20℃，年平均降水量1800毫米，雖然適宜種植糧食以及茶葉、甘蔗等經濟作物。但是因為太偏僻，因而像勐海其他的村落一樣，千百年來一直貧窮而原始。

找到一株野生古茶樹

村莊命運的轉變，可以追溯到1961年。這一年，正是在巴達山群中，發現了一株1800年樹齡的野生茶王樹，那便是賀松村甚至整個勐海縣引以為傲的“巴達山野茶王樹”，隨后，又在巴達山野茶王樹周圍發現了10余萬株野生古茶樹。這是茶葉史上一個“地理大發現”。因為，那時，正值中國和印度為茶樹起源國爭得不可開交之時。茶王樹的出現，一錘定音，決定了茶樹起源國的歸屬。

也正是從那一刻起，巴達山成為了全世界茶人心中的圣地。而賀松，作為距離茶王樹最近的村莊，因而成為了尋訪茶王者必到的村莊。人說“背靠大樹好乘涼”，何況賀松背靠著的是世界最大的野生茶王樹，以及整個巴達山野生茶樹群？

村里自上世紀30年代開始種植茶葉，普遍種植于原始森林周圍。但直正茶葉大規模種植，還是在古茶王樹成名之后。目前，茶園面積達到3200畝（不含野生茶），當年可采摘面積達1107畝，年產量達32噸。所種植的茶樹和野生茶王樹一樣，大葉種茶，回甘好，耐飲耐泡的特點。

賀松的茶園就在原始森林周圍，因而無蟲害。更重要的是，賀松村是茶王樹生長的地方，是受到茶王樹庇護的！”則羅聊起茶王樹時神色飛揚，他說他茶廠的客戶選擇賀松，或多或少是因為茶王樹。

“西定鄉90多個自然村，村村都產茶，但是賀松，卻是茶葉品質最好的一個。因為賀松的茶葉好，經濟條件也是西定鄉最好的一個！”在聽則羅講茶王的故事時，雨也慢慢停了。則羅要下山去接慕名而來的客戶，而我們則繼續進山，在江搓的帶領下進入的巴達山，那里野性的野茶樹在呼喚著我們。

熱帶雨林尋茶王

勐海縣，西定鄉，巴達大黑山自然保護區深處。

布朗人江搓揮舞著手上的樸刀，試圖砍去叢林小徑上新長起來的野草，為“普洱問茶”者開辟出一條可以行進的道路。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世界最古老的野生古茶王倒下的地方。而野生古茶王倒下的地方，在巴達大黑山原始森林隱秘處。我們在熱帶雨林中行進，就如同闖入電影《阿凡達》中的域外星球。頭頂上是參天的古樹，中間是盤根錯節的藤蔓，地上覆蓋著厚厚的腐質土。這是一個立體的生態系統，絞殺、捕殺、寄生、共生……各種叢林法則時時刻刻都在上演。如果不是勇敢的江搓帶路，我們在這樣的環境中將寸步難行。

前往野生茶樹群有一條村民腳踩出的路，以往村民在原始森林中開荒種地，或者牧牛放羊。但如今實行了森林保護政策后，進入原始森林的村民就少了。原始森林中，路只要沒人走，一兩個月就會長滿植物。因而在前方帶路的江搓，手提一把樸刀，邊走邊用刀開路。

在原始森林中穿行了大約兩公里后，江搓偏離小路，開始往坡下走去。在繞過了層層的藤蔓后，用手上的樸刀指著眼前的大樹朝我們呼喊：“看到沒，這是一株野生茶樹！”看到我們朝野茶樹方向進發后，他便弓下腰，用樸刀開始清理茶樹周圍的雜草和茶樹樹干上的藤蔓。

勐海，這片云南最南端的土地，總面積5511平方公里，總人口33.72萬人。居民以傣、哈尼、拉祜、布朗等少數民族為主。當地少數民族進山時，都保持著帶刀的風俗。在大黑山中行走，在與江搓的對話中，我明白了原來勐海在傣語中意為“勇敢者居住的地方”。這蠻荒之地，即使是“勇敢者”也唯有配刀才敢闖入。

在叢林中穿行一個多小時后，江搓終于停了下來。他把手上的樸刀入鞘后，右手指了指前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們發現一處石亭隱藏在樹叢中。

“這就是野生茶樹王倒下的地方！”江搓站在石亭邊，看著石亭上的碑文，神色茫然。江搓已經記不清這是多少次帶人來野生茶王樹“仙逝”處了。2012年9月27日傍晚，當江搓放牛晚歸時，他像往常一樣到茶王樹這里“請安”，卻發現茶王樹臥倒在地，從此，江搓的名字就和茶王樹聯系在一起，因為巴達野生茶王樹在茶界的地位太超然了。

巴達野生茶王樹被發現，是在1961年。當1800歲高齡、樹基部圍3.2米、樹高32.8米的巴達野生茶王樹一出現，終結了茶原產地之爭。更重要的是，在巴達野生茶王樹附近竟然有3顆巨大的古茶樹，甚至還孕育著野生古茶樹群，讓勐海為世人所矚目。隨著巴達野生茶王樹的發現，樹齡900余歲的南糯山栽培茶樹王，世界上迄今保留連片最大的4.8萬多畝栽培型古茶群落，1400多年前植茶制茶用茶先民“濮人”（布朗族先民）等也相繼被發現……

以巴達野生茶王樹為開端，勐海作為未被探索的茶葉秘境，進入“茶葉地理大發現”時代，勐海也由此成為了所有茶人心中的圣地。

保護野茶樹的村民

“看到沒，200號，這是這棵野生茶樹的編號！”同行的勐海縣茶葉局副局長陳強用枯樹枝指著茶樹上的號碼牌示確認茶樹的身份：“巴達山的古茶樹資源非常豐富，現階段，政府所能做的就是給每一棵野生古茶樹做一張身份證，清點一下家產！”而保護這些古茶樹的任務，則主要由賀松村民來承擔。

古茶樹資源包括栽培型、過渡型、野生型和野生近緣型古茶樹，以及由古茶樹與其他物種和環境形成的古茶園和野生茶樹群落。自野生茶樹王被發現后，相關部門在經過多次調研，發現西定鄉賀松村擁有大面積的野生茶樹群落、眾多樹齡在千年以上的大茶樹、豐富的種質資源和顯示人類馴化使用茶葉的古茶園。這些發現具有重大的科學價值、景觀價值和文化價值等，已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以往，西定鄉賀松村因為經濟發展相對滯后，村民們對茶園投入不足或者說根本是零投入，只把茶樹種在原始森林里后，就開始靠山吃山，靠樹吃樹。甚至，原始森林中10多萬株野生古茶樹也一度成為了采摘對象，這使得賀松村野生古茶樹資源這一重要的世界性自然、文化遺產和種質資源庫面臨嚴重危機，古茶樹資源破壞不斷加劇。

“那天下午，我放牛時經過這里，像往常一樣，我準備去祭拜一下茶王樹。但是我走到這兒一下，發現茶王樹倒在這里，斷成了3截。我當時就哭了，感覺像是天踏下來了一樣！”江搓指著茶王樹倒下的地方描述當時的經過。茶王樹倒下的地方，如今已經被建起一座石亭，亭子中間立有一個碑，碑上有祭文《巴達山野茶王樹祭》。

江搓說，自從茶王樹在1961年被發現之后，賀松村村民就慢慢形成了祭拜茶王樹的傳統。茶王樹也一直在庇護著賀松村。特別是近十幾年，隨著茶王樹名氣越來越大，賀松茶的茶葉銷路也越來越好，因而村民已經把茶王樹當成了村子的保護神。

鑒于茶王樹的特殊意義，在茶王樹倒下后，為了防止茶王樹在熱帶雨林中迅速腐爛。政府經協商后決定把茶王樹抬出山，交由當地的茶葉公司代為保管。

“這遭到了全村人的反對，大家希望茶王樹能留在賀松，但是苦于村里沒有防腐條件，最終只能把茶王樹送出了。送茶王樹的那一天，全村人都來了，那種場景，像是出殯一樣！”

在古茶王是因為樹老空心，被風刮倒后死去的。但是在茶王樹死去后，在一年之內，巴達山野生茶樹群相繼有二三十棵古茶樹死去。這現象就連茶樹專家也無法解釋。而賀松村民自己給出的解釋是：這些古茶樹都是茶王樹的兄弟或臣子，看到古茶樹被搬離家園，氣死了！還有人猜測，它們是對賀松人心灰意冷，不想再讓賀松人“靠樹吃樹”了！

從那以后，賀松人就成立了專門的野生茶樹護林隊。護林隊的任務，首先是協助政府部門對未定位的野生古茶對定位編號。對已定位確認的古茶樹，由賀松村村民進行認養保護，定期檢查與管護。

“古茶樹資源對于研究茶樹原產地、茶樹群落、茶樹遺傳多樣性、茶樹種植資源的利用，都具有重大意義。無論從古茶樹的文化底蘊還是從科研價值、生態價值、觀賞價值來看，賀松野生古茶樹資源是整個社會的珍貴遺產。加強對賀松野生古茶樹資源的保護，不僅對研究茶的栽培歷史、未來茶產業的發展具有重要價值，而且古茶園歷經千百年歲月，是研究茶樹起源、演化等不可或缺的物質基礎，具有稀缺和不可復制的特性，蘊藏巨大的發展社會經濟和茶文化的價值，對古茶樹資源的保護性刻不容緩。”王強副局長說。

如今，賀松人已經從茶王樹庇護的子民，變成了庇護茶王樹子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