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明
作為北京大學東語系教授的金鼎漢,與叔父金岳霖的關系非常好,不僅經常去看望叔父,兩個人還常就一些問題進行探討。一次,聊天時,金岳霖對金鼎漢說:“我很喜歡李清照的詞,特別是那首《聲聲慢》,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闭f完,就神情投入地朗誦起來:“尋尋覓覓,冷泠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金鼎漢聽完金岳霖的朗誦后說:“這首詞確實寫得好,我很喜歡,經您一朗誦,讓我更喜歡了。但這首詞里有一個矛盾,邏輯上也行不通,不知您看出來沒有?!苯鹪懒貑枺骸笆裁疵埽课疫€真沒有看出來。”金鼎漢問他:“黃花是什么?”金岳霖回答:“黃花當然是菊花。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嘛!”金鼎漢又問:“乍暖還寒時候,是什么時候?”金岳霖說:“是春天,早春。”金鼎漢接著問:“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應該是早春吧?”金岳霖回答是。金鼎漢繼續問道:“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怎么又到了秋天?”金岳霖一下被問住了,說:“你的問題提得好,我這個所謂的邏輯學家還確實沒有注意到呢?看來我得好好考慮考慮了?!?/p>
與叔父的這次對話,金鼎漢完全沒有在意,很快就忘到了腦后。令他沒想到的是,在回到北大后不久,就接連收到金岳霖寄來的三封信,認真討論他提出的問題。在最后一封信中,金岳霖認為:“《聲聲慢》中的這句‘乍暖還寒時候’,肯定是春天,這一點毫無疑義,只能認為是‘黃花’不是菊花,而是早春時節的迎春花或者是連翹花,你認為這樣的解釋行得通嗎?”金鼎漢覺得金岳霖分析得有道理,回信說:“我不僅贊同您的看法,更為您在學問上的較真精神所折服,這種精神夠我學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