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年1月初,原油價格數次跌破每桶50美元的大關,創金融危機以來的最低,引發道瓊斯指數在1月5日當天暴跌331.34點。遙想1年之前,油價還在每桶90美元上下徘徊,并且此后持續上漲。當2014年6月油價漲到107美元/桶的高峰時,人們還紛紛預測油價會再創新高。哪知兩個事件相繼觸發和加劇了油價的急轉直下。首先是美國開始放寬原油出口禁令,雖然這次出口的數量不大,但其戰略意義非同小可,標志著新技術和頁巖油已經讓美國政府對石油危機可能帶來的影響有了重新的評估。其次,在美國放寬禁令后不到一周的時間,利比亞重啟兩條石油出口線。供應量增加了,油價開始回跌。
2014年11月,沙特阿拉伯、墨西哥和俄羅斯三國就減產以穩定石油價格進行討論,內外交困、急需外匯的俄羅斯不同意減產,會議不歡而散。11月27日,隨著石油輸出國組織以牙還牙,決定保持石油日產量3000萬桶以維護市場份額的消息傳出,原油的收盤價暴跌至每桶72.84美元,跌幅達6.74%。自此以后,油價一路下滑,引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新石油危機”。從2014年6月的峰值起,油價在短短6個月的時間里縮水50%,讓世界政治領袖、企業家、投資家和分析師大跌眼鏡。
油價的急跌讓市場措手不及,不少久經沙場的老將都在這次新危機中傷筋動骨。因次貸危機而收獲巨大財富的對沖基金大佬保爾森(John Paulson)因為豪賭一批小型石油企業損失慘重。金融大鱷卡爾·伊坎(Carl Icahn)因押寶加拿大石油公司Talisman Energy,財富一度縮水高達5.4億美元,最后因為該公司被并購,總算以2.9億美元的虧損畫上句號。
“新石油危機”對世界政治和經濟所產生的影響以及對消費者的影響雖然才剛剛開始,但是它的特點卻如此鮮明地凸現出來,那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和“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對照。經歷了全球化大潮洗禮和網絡革命后的世界,并沒有像許多學者所預言的那樣變“平”了和“沒有國界”了。恰恰相反,世界變得比以往任何時間都更加坎坷不平,國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
國家面面觀:幾家歡喜幾家愁
俄羅斯毫無疑問是2014年“新石油危機”最大的輸家。本來俄羅斯因為入侵烏克蘭正受到美國和歐洲的經濟制裁,一向不服軟的普京仗著手里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有恃無恐。烏克蘭和歐洲都需要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普京不缺錢。因為強硬對抗西方,普京在俄羅斯國內的人氣甚高。
然而,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也是一把雙刃劍。就在普京最需要以石油和天然氣換取美元時,石油價格驟跌,斷了普京的財源。盧布在2014年12月15日大跌11%,盡管俄羅斯央行一周內兩度大幅加息,利率從10.5%飆升至17%,卻仍難阻止其下跌勢頭。消費者搶購和搶兌的浪潮,孕育著一場危機。油價的暴跌實質上幫助了美國為首的西方對俄羅斯實行經濟制裁,起到了雪上加霜、落井下石的作用。
美國則是“新石油危機”的大贏家。與前三次危機時美國經濟都由于油價暴漲而遭重挫不同,這次美國坐收漁利。美國消費者的支出占國民總值的70%,“行”的費用省下來,會花錢的美國人立馬會把它花到衣、食、住上。一個簡單的算法是,汽車用油每降1美分/加侖,美國消費者一年就節省10億美元,按照全美汽車用油價格6個月內的變化,這次油價下跌已經讓美國消費者節省了620億美元。雖然經濟學家在具體數字上仍有分歧,但都一致同意這是一次巨大幅度的“減稅”,起著刺激消費的功能。
與此同時,美國消費者信心開始回升。美聯儲2014年9月會議到12月會議期間的3個月間,油價跌去30%多,與此同時美元堅挺上升5.3%(與一攬子貨幣相對均比),80多萬美國人加入就業大軍,美國股市更是屢創新高,讓世界各國羨慕不已。簡單地下個反比結論的話,就是石油價格跌,美國經濟升;石油價格升,美國經濟跌。至于2015年美國經濟的走勢,自然還得看石油的(表1)。然而預測石油價格卻如同到拉斯維加斯賭城一樣,不可預測的因素往往是決定因素。
成立于1960年的歐佩克(OPEC,石油輸出國組織),當年的目的是為了維護和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可是后來卻演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壟斷組織。壟斷催生了人們開發新能源和用新技術開采石油的熱情。由于這一次的石油危機是以產能過剩、價格暴跌為標志,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分析家預測歐佩克正在變得越來越無足輕重,解體只是早晚的問題。“大蟲雖死,百足未僵”,筆者認為歐佩克還會存在相當長的時間,關鍵是看它們是繼續利用石油“作”下去,還是改變思維,尊重市場規律。不過歐佩克已經是一盤散沙,其成員的境況也在過去40多年中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由于過度依賴石油收入,歐佩克的眾多成員國都是“荷蘭病”患者,只是程度不同而已。20世紀60年代,當時已成為制造業出口主要國家的荷蘭發現了豐富的天然氣,于是政府全力支持發展天然氣行業,經濟一片繁榮,但最終導致了荷蘭經濟的畸形和失衡:傳統的制造業優勢不再,農業優勢受到挫傷,失業率居高不下,通貨膨脹大幅上升,“荷蘭病”因此得名。經濟學家用“資源詛咒(The Resource Curse)”來解釋資源豐富和經濟萎靡不振這對尷尬的組合。看看“荷蘭病”重患者利比亞、委內瑞拉和尼日利亞內外交困的窘境,就能很好地理解石油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其實中國人對這種矛盾的認知早在老子時代就得到總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與利比亞、委內瑞拉和尼日利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全世界最富的國家卡塔爾。卡塔爾也是一個人少油多的國家,2010年人均GDP高達90149美元,名列全球第一,2013年仍保持全球第二。不僅如此,它還是世界上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
卡塔爾的經濟奇跡得益于當地人的憂患意識。雖然被石油和天然氣改變了命運,但是他們不忘居安思危。在充分挖掘石油和天然氣這一國家優勢的同時,卡塔爾也開始逐步實施可持續發展的多元經濟,從而降低對資源的依賴,并大力鼓勵私人和海外機構對非能源產業如金融、教育、商業旅游和文化產業的投入。雖然石油依然占GDP的50%、出口的85%和政府收入的70%,但是卡塔爾通過集中發展知識經濟,逐步形成了可持續的國家競爭力。筆者有一次在香港機場轉機偶遇一位卡塔爾銀行家,他在解釋卡塔爾的成功時引用了沙特阿拉伯已故石油部長亞馬尼的一句名言“石器時代之所以結束不是因為石頭用完了”。顯然,“石油時代之所以結束不是因為石油用完了。”
歐佩克在組織上是松散的烏合之眾,在政治上早已分道揚鑣,在石油價格和產量上是同床異夢,在發展方向上是不折不扣的貌合神離,至于這個組織的紙上婚姻到底還能維持多久,其實并不重要。看看德意志銀行對各國保持國家預算平衡所需要的石油價格預測,就能知道它們之間的分歧是有多大(表2)。
中國無疑也是這場“新石油危機”的受益者之一。從長遠來看,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消耗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進口國之一,石油對外依存度高達近60%。俄羅斯在受到西方經濟制裁和石油價格暴跌的夾擊中無疑會向中國示好,而兩國國土接壤,戰略上來看俄羅斯豐富的天然氣和石油將成為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有利因素。
從短期來看,油價暴跌無疑是中國抓緊擴充石油儲備的天賜良機。以目前的油價看,中國在2014年進口石油的開支比2013年多節省了數百億美元。遺憾的是,中國的石油儲備能力并不盡如人意,所以借低價加快儲備的瓶頸依然存在。當然,更重要的還是戰略意義,石油事關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已經成為國際共識。雖然關于中國戰略石油儲備庫存的相關數據未經官方證實,但市場的種種數據顯示,中國戰略石油儲備的步伐已經日益加快。一般的共識是,現階段中國戰略石油儲備大約為30-40天,距離國際標準的90天仍有相當的距離,與日本和美國等發達國家超過100天相比更是相形見拙。除此以外,持續低迷的石油價格對中國2015年的經濟來說也是一個降低成本和支出的利好消息,有經濟學家認為石油價格下降30%會使中國的GDP在2015年增長1%。
日本則從來都是一個自然資源匱乏的國家,每年光是花在進口石油和天然氣上的費用就高達1700億美元左右,石油價格降幅50%簡直是從天上掉下的一塊餡餅。表面上看,油價下跌與安倍首相鼓吹提高價格、刺激適度通貨膨脹的國策背道而馳,其實是助其一臂之力。因為光靠提高物價并不能促進消費,安倍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為企業減稅但鼓勵它們用省下的一部分稅收給員工加薪。油價的暴跌其實等于是給企業和消費者同時減稅,所以日本政界、商界都拍手稱快。連一向言辭嚴謹的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也喜笑顏開:“日本是一個原材料進口國,石油價格下跌我們受益無窮。”日本企業家也一致認為,油價下降將會提高企業利潤和促進消費。同時,日本還是汽車大國,油價降低會引導消費者更多地購買SUV和卡車,而這些都是汽車行業中盈利較高的產品。
行業面面觀:東邊不亮西邊亮
油價暴跌同時帶來了石油生物鏈上的世象變化,簡單說來就是,用油行業喜喜喜,產油行業愁愁愁。
“新石油危機”的真正起因可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行業之爭: 持續高企的油價和頻繁的石油危機引發了美國的頁巖油革命。而歐佩克決定不減產的真正動機,正是針對日益形成氣候的美國頁巖油所進行的市場份額保衛戰,沙特阿拉伯石油部長放狠話說即使石油降到20美元一桶也在所不惜。
油價持續下跌,直接受打擊的自然是石油行業和石油服務行業。這些公司的股價歷來是隨著油價的波動同步浮動,眼下隨著油價在近幾個月中下滑近50%,幾乎所有石油行業的企業都不能幸免,可謂水落船低。而由于頁巖油開發技術新、難度大、成本高,很多企業都依賴高油價舉債擴張,因此它們受到的打擊也更為嚴重。
石油行業的從業人員首當其沖面臨大規模的裁員。盡管美國失業率一降再降,但截至2014年底,石油服務業裁員高達4萬名員工,約為全行業的9%。裁員已經開始,減產當然勢在必行,可是因為債臺高筑,很多石油公司不得不飲鴆止渴,繼續生產廉價石油,形成供大于求,進一步壓制油價的惡性循環。當然,資本投入已經大幅放緩。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受累油價暴跌的還有風能、核能和太陽能等新能源。作為華爾街新星的特斯拉(Tesla),憑著“不用石油”這個概念,公司股票曾經創造了兩年內從37美元/股暴漲到223美元/股的奇跡。然而,自2014年9月以來,其股價一路下滑25%,華爾街甚至發出了斯特拉是否能生存下去的質疑—公司預計2014年虧損1億美元。
而以玉米為原料的生物燃料本來已經在近年內發展成了一個400億美元的產業,對美國的農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可是,隨著石油價格的下滑,生物燃料的價格僅在2014年12月就下滑了25%,兩家生產生物燃料的公司Green Plains和Pacific Ethanol的股票也分別下跌17%和11%。
看似與石油沒有直接關系的鋼鐵制造業,也是被殃及的池魚之一。因為石油的開采需要大量的鋼管,所以石油旺,鋼鐵就旺。前幾年石油行業興旺,俄亥俄州這個鋼鐵重鎮失業率降到了5%,為13年來最低。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 Corp.) 設在俄亥俄州Lorain市的一家鋼鐵廠近年來投入了大量的資金迎合石油業的蓬勃發展,可是現在鋼鐵廠開始憂心忡忡,這家鋼鐵廠的一位經理直言不諱地告誡員工,不要在這個時候買新房、新車,收緊腰帶,未雨綢繆。
最搞笑的是,就在數月前,一家石油勘探公司花了18萬美元的天價來購買一個鋼鐵工人住房所在地的開采權—不影響住房,但是有權開采其地下的頁巖油,這位鋼鐵工人嫌少拒絕了,滿以為以后還可以賣得更好的價格。沒想到油價一路跌得他心都慌了,忍痛匆匆以13.2萬美元出手,房價跌得比次貸危機時還快。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用油行業,最顯然即是航空業。隨著過去多年的兼并整合,原本就已經恢復了活力的航空業視“新石油危機”為天賜良機。從2014年10月到年底,美國聯合航空、達美航空和美國航空公司的股價分別上漲62%、59%和82%。這和公司經營本身并沒有太大關系,主要還是油價的影響,燃料開支占了航空業成本的大頭。如果油價繼續下滑或是保持現在的水平,航空業在2015年將繼續成為“新石油危機”的最大行業受益者。
后“新石油危機”時代
如同任何一場危機一樣,“新石油危機”也會成為歷史,不同的國家和行業都會從中汲取不同的教訓和經驗。
依筆者之見,“新石油危機”同樣也是一場信心危機,危機的解除首先依靠的是信心的恢復。根據歷史經驗,同樣遭受危機的情況下,油價的恢復往往比房價要來得快。盡管石油價格暴跌,但是石油作為基礎性商品在近期內的實際消費并不會因此而大起大落,而且作為消費者也無法囤積廉價石油。所以,石油在眼下這樣的價格能維持多久,是否還會繼續下滑其實無關緊要,關鍵是需求。
美國的需求依然很大,中國的需求更是有巨大的增長空間—中國的能源比例中煤炭占70%左右,石油20%左右,天然氣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和其他發達國家以石油為主的結構幾乎截然相反;因此,無論是發展經濟做大“油”餅還是改換能源比例結構切大“油”餅,加上前面提到的儲備需求,中國石油需求的潛能都是巨大的。日本福島核電站事件后核能受挫,勢必會增加石油消耗,印度的經濟騰飛更是對石油依賴多多。所以,石油短期、中期甚至長期的需求都不會衰退,反而會有所增長,而且是相對健康的增長,這是大勢所趨,無論是頁巖油、太陽能、風能,都不可能在短期內取代傳統石油。
再者,能源已經不僅是民安的問題,它更是國泰的問題。無論在產油國還是用油國,這是一個共識。幾乎沒有國家會因為“新石油危機”而放棄新能源的開發,開發新能源的陣痛已經存在,而且會加劇。但是,石油時代并沒有結束,而后石油時代也在悄然來臨。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后石油時代的出現不是加速石油時代的結束,恰恰相反,它可能導致石油時代的茍延殘喘。
筆者是從事零售業的,大到為公司做決策,小到個人的理財投資和寫文章,一向以觀察美國消費者的動態為基礎。美國消費者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健忘族:油價暴跌,他們立馬對節能車興趣大減。電油兩用車和純電動車的市場份額已經從4.1%降到3.2%,而在金融危機中受到冷落的卡車、面包車和SUV的市場份額則已經高達50%,創2011年以來的新高。這一新潮流最終必然將導致油價的上漲,可是消費者作為個體誰也不會去這樣想,這或許才是市場中那只看不見的手的魔力所在。“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對于消費者和石油進口國來說,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春天到了,冬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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