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得一生只夠愛一人

包利民

講幾個小故事，或者是幾個簡單的片段，然后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下自語幾句，或者在心里悄悄地潮起潮落。

在小興安嶺的深處，在天涯一般的山水之間，曾走進那所小小的房子。那個老人已八十多歲，他獨自生活在這里，歲月也變得悠長寧靜。在房后，是他妻子的墳塋，一年多來，他每天都會在那里喃喃低語一陣子，身邊只有流淌的長風和沉默的山嶺。這是我和朋友們在山間探幽訪勝，偶爾來此，知道的點滴片段。可是，我知道，我們都不會再忘記這里。

那個老人和他故去一年多的妻子，也許從沒想過愛情這個詞，雖然幾十年的風雨飄搖相濡以沫，那份情感不知不覺地山高水深。而現在太多的人仿佛通透了愛情，在變幻的浪漫色彩中也變幻著所愛的人，就像曾經愛過的每一個都是真心。可是在那個老人面前，這一切都虛浮得如山間流嵐。歲月那么長，卻是愛得那么慢，慢得愛一個人一生都不夠，無須去說，光陰的每一絲痕跡都記載著最美的相依相戀。

一生之中，有那么多的人牽絆著我們的心，對每一個人，都是有著不同的情感，每一種愛，也只能給一個人。對父母的愛，對妻子的愛，對子女的愛，發自同一顆心，卻是不同的廣闊。可即便如此，這一生，我們又能愛多少人？又能愛多久？總是在黯然離別的時刻，才覺得那么快，才覺得那么慢，才覺得我們一直不懂得讓愛在快與慢之間無悔。

最后說一個最近的故事。

鄰家的大爺大娘都是六十多歲，熱情慈祥，我沒事時總去他們家里閑坐。有一天去時，大爺正坐在書桌前專心地寫些什么。我湊上前去看，是一個很大的日記本，上面粘貼著他們兩個的照片，有年代久遠的黑白照，也有現在的照片，每一張照片下，都寫著一段話。我仔細看了一下，多是對大娘的介紹，比如她的姓名，出生年月，他們哪一年結的婚，這許多年中的重要大事，竟然還有大娘的性格脾氣喜好什么的。心下很是感動，從那些珍藏的照片中，從字里行間，能看出大爺對大娘非常了解，而且感情極深。

那些日子，大爺就致力于記錄他們老夫婦的歲月點滴，回想幾十年的歲月，他的記憶帶著一種感恩一種感動。后來有一天，和鄰家大娘閑聊，才知道，在醫院檢查，大爺患了老年健忘癥，他之所以要整理那些東西，就是害怕有一天自己不再記得相伴一生的人。就算不認識了，從這些照片里，從這些字句里，也能重新拾回遺忘的種種。我笑問，他心里只惦記著怕忘了你，孩子們呢？大娘笑答，他說記起了我，我就能幫他記起一切了。

多好啊，這樣的愛，慢得甚至可以重來一次。就像鄰家大爺自己所說，我得記得詳細些，這樣才能慢慢地和你大娘從頭開始。

是啊，慢得可以從頭開始，卻依然是那個人。

（圖/點點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