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蘭生林樾間,清芬倍幽遠”。
有一種友誼猶如生長在林木間的玉蘭花,也許不曾有過繁華盛景,但有著一種簡單樸實的清新與自然,因而更能芳香悠長。
上世紀40年代中期,新鳳霞在北京天橋南頭一條胡同里租住了一個三間的破泥瓦房。一天老舍去做客,那天刮小風,新鳳霞端來一盆水慢慢往地上撩。老舍問:“這是干什么呢?”新鳳霞在一旁的二姨說:“北京風大,怕起風刮您一身土。”沒想到這位大作家說:“沒關系,我不怕土,我是土生土長的土包子……”二姨又說:“您這么大的人物來我們這小破土院子,真是屈尊您了……”老舍一聽忙起身說:“別這么說,我可不是大人物,跟您一樣平民小百姓……”
老舍這是第一次去新鳳霞家,就是這樣幾句謙虛樸實的話,讓新鳳霞一見如故。老舍是和趙樹理一同看了新鳳霞演的《小二黑結婚》后,來到新鳳霞家里的。
這時她二姨又對老舍說:“您戴著眼鏡,拿著手杖,像個算命先生。”老舍笑著說道:“您說對了,我是會算命。我算您就是好命,你們新鳳霞很有出息,您跟她就會享福!”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老舍說這番話,只因為在看了新鳳霞的戲后,覺得她的氣質好,戲路寬,演得非常好。
這是一顆好苗苗,可新鳳霞沒念過書。從那以后,為了繁榮祖國文藝事業,愛才心切的老舍經常去這個小破土院子教新鳳霞識字。后來,新鳳霞讓老舍為她介紹男友,條件是只要人品好,能教她識字就成。老舍想了想,把自己的好朋友、知名戲劇家吳祖光介紹給了她。

1951年,吳祖光被劃為右派,新鳳霞也受到牽連,有一段時間,戲也不讓她演了。世態炎涼,很多人連走路也會繞著她走。老舍卻一如既往,常常去她家看望她,和她談文學,談戲劇,談人生。
在新鳳霞最痛苦的時候,老舍總能給她堅強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1958年初,戴著右派帽子的吳祖光被遣送到北大荒勞動改造。那段時間,最讓吳祖光感到欣慰和溫暖的,是他幾乎每天都會收到新鳳霞的信,甚至有時一天要收好幾封。此是在北大荒吳祖光獨有的一道風景。
而這些信是老舍讓她寫的,那時別人不敢去新鳳霞的家,老舍卻放心不下他們夫婦,一有時間就去到新鳳霞家,細致地了解吳祖光在北大荒的生活和身體情況,并安慰新鳳霞說:“困難只應該是暫時的,終會成為過去。”
老舍還一再囑咐新鳳霞要多給吳祖光寫信,并說道:“寫信也是學文化,像作文一樣,多寫,一天寫一篇,讓祖光看了高興。”新鳳霞覺得老舍不僅熱心腸,心思也特別細密,在當時給丈夫多寫信,那可是她唯一能做的,老舍卻為她想到了。
開始時新鳳霞沒寫信,是因為許多字不會寫,老舍讓她多寫信后,遇到不會寫的字,她就畫一幅畫,因而這樣的信直讓吳祖光看得熱淚盈眶。
老舍就一心只要他們夫婦好,只要自己能做的就盡力去做。1960年臨近春節,吳祖光終于從北大荒回到北京。一天下午,吳祖光和妻子正在王府井大街走著,迎面遇見拄著手杖的老舍。一見他們夫婦,老舍欣喜異常,一把抓牢了吳祖光,一邊使勁搖著,一邊說:“我知道你回來了,正要找你,我有一樣東西拿給你看,現在就到我家去吧!”
到了老舍家,只見他拿出一幅畫來。吳祖光一看就愣住了,這是一幅白石老人畫的彩墨《玉蘭》,左側題的是“過去董狐刀筆絕,好花含笑欲商量———白石并句”。
吳祖光一回到北京,新鳳霞就向丈夫說,因家中日子艱難,她不得不把吳祖光收藏的字畫拿到一家畫店賣了。見新鳳霞心中忐忑,吳祖光說,“這是身外之物,就不要再提它了。”
在那些日子,新鳳霞實在太難啊!婆婆每頓幾乎數著米下鍋,吃飯時總是先把新鳳霞的碗盛滿,并告訴孩子們,媽媽演戲非常辛苦,所以要吃得飽些。然后才依著年齡大小分給每個孩子一份,婆婆留給自己的就是最少的一份。新鳳霞擔心婆婆和孩子們餓壞了,也就只好把家中收藏的名字畫拿出賣了一些。
讓吳祖光沒曾料到是,這張畫竟會在老舍家。老舍說:“我去逛畫店,發現在畫軸簽條上有你的名字,我就買了下來,現在還給你!”吳祖光心中清楚,老舍買下畫并還給自己,是擔心新鳳霞賣畫會影響他們夫婦的關系。
老舍看重友情,唯望他們夫婦和睦的良苦用心,讓吳祖光不禁飽含著熱淚!他感激地說:“請先生在畫上寫幾個字吧!”吳祖光是要讓人們永遠記住這件事。老舍想了想,寫道:“還贈祖光,物歸原主,心愿了矣!”老舍的心愿就是讓友誼如好花——蘭,讓其永遠笑對人間。
吳祖光又問老舍買畫花了多少錢,以待自己有了錢后好奉還。老舍卻說:“不用問啦!可惜的是我沒能力把鳳霞賣掉的畫全給買回來,真對不起。”
“三月玉街寒,……一種清芬勝麝檀”。友誼如蘭,騫澀逆境中的友誼更能見真情。因而,那清幽幽的芳香也就永遠飄蕩在人們心間……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