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華

長期以來,印尼官場腐敗,盡管佐科承諾改革,但短時間內難以得到解決。現階段,他只能先挑容易的做。
印尼行政改革部規定,2015年1月1日起,高級官員停辦奢華宴會。此前該部已規定,2014年12月1日開始,官方聚會不再供應外國大餐,改吃本地“家常菜”,所有政府部門一體遵行,違者將受到降級或延遲領取獎金的處分。
這些厲行節儉的舉措,是印尼新任總統佐科·維多多在兌現競選承諾。自2014年10月宣誓就職以來,佐科已宣布將大幅削減內閣成員的差旅費預算,以給國家經濟改革騰出資金。他本人以身作則,乘坐經濟艙赴新加坡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然而,正如印尼政治分析人士戈達里所言,長期以來,印尼官場腐敗,盡管佐科承諾改革,但短時間內難以得到解決。現階段,他只能先挑容易的做。
在國際社會和印尼各界,兩個“神似”的“段子”長期流傳。前者說:“在印度,腐敗的勾當是在桌子底下進行的……在印尼,就連桌子也是腐敗的。”后者說:“在蘇哈托時代,腐敗是在桌子底下進行的;民主改革后,腐敗則攤到了桌面上進行;現在,連桌子也是腐敗的。”
這一次,佐科能掀翻腐敗的“桌子”嗎?
總部設在香港的政治經濟風險評估機構2013年3月發布的調查報告說,印尼是亞洲地區腐敗最嚴重的國家。或許并非巧合,在蘇西洛·尤多約諾卸任總統前的一段時間,印尼腐案幾乎是集中爆發。
2014年9月,蘇西洛所屬民主黨的大佬、能源和礦產資源部長耶羅·瓦芝落馬。印尼反腐敗委員會副主席班邦透露,耶羅涉嫌在2011~2013年非法獲利金額逾99億盧比(1億盧比約合0. 85萬美元)。該部另一官員里德萬·桑賈亞,因在2009年暗箱操縱一個總額近6000萬美元的家用太陽能設備項目的招標,收受146億盧比賄賂,而在2012年3月被查。
印尼石油和天然氣監管部門主管魯迪·魯比安蒂尼,則是在2013年收受大捆美元和新加坡元現金時,被警方當場人贓俱獲。2014年4月,魯迪被判刑。
腐敗自然不只出現在能礦領域。2014年5月,宗教部長蘇里亞達馬·阿里被指控挪用朝覲基金并為親信謀利。6月,憲法法院前首席法官阿克爾被判處終身監禁,法庭指控其收受地方領導的巨額賄賂后對地方選舉施加影響,贓款達578億盧比,還涉嫌在擔任首席法官和國會議員期間洗錢1800億盧比。7月,青年和體育部長安迪·馬拉朗恩因插手造價超過1萬億盧比的漢巴朗體育中心建設項目,鋃鐺入獄。
在印尼,還有一個突出現象,就是黨務人員涉腐嚴重。
2013年12月,與民主黨組成聯合政府的繁榮公正黨的主席魯特非·伊薩因貪污和洗錢被判入獄16年。反腐敗委員會調查時起獲了13億盧比賄款和6輛名貴轎車。他還將巨額賄金通過饋贈方式轉移給幾十名婦女,包括一名成人雜志模特。
民主黨同樣屁股不凈。2011年案發的民主黨前財務主管穆罕默德·納扎魯丁,被指在2010年政府的一項規模巨大的建設項目招標中將工程款提高至3.65億美元,他在法庭上稱這是為黨籌集資金。印尼反洗錢機構還稱其與“一名或兩名”部長進行過至少23項疑似重大交易。
這次大選,蘇哈托的前女婿普拉博沃能夠成為佐科的強勁對手,也說明舊官僚的根基確實還很牢固,要不是佐科的個人形象實在突出,“鹿死誰手”真還難說。
在最近一起案件的審理中,蘇西洛本人也受到牽連。民主黨一名大佬聲稱蘇西洛曾贈他2.2萬美元,以回報他支持其在2009年連任總統。雖然蘇西洛的發言人迅急否認,媒體還是稱,蘇西洛的名字出現在腐案的證詞中,無疑令人難堪。更糟糕的是,蘇西洛兒子埃迪也涉入腐案,多名證人稱,某體育場館建設項目中,埃迪涉嫌從中撈取了大約20萬美元好處。
輿論認為,腐案接連不斷,是因為政府后幾年放緩了反腐敗斗爭,盡管蘇西洛多次提出“反腐敗斗爭的戰鼓不應停息”。實際行動中,他還是屢被指責優柔寡斷,沒有堅決清理“隊伍中的‘害群之馬’”。印尼憲法法院院長馬福直言不諱:“目前,我們制定的反腐敗法律沒有問題,但在實際執行中效果很不好。”媒體也指出,“法律都已經就位,但是它們的實施嚴重缺少領導和政治決心”。
這就出現了尷尬的局面。對享有“清廉先生”之譽且兩屆總統競選時都誓言反腐敗的蘇西洛來說,確實也是留下了“遺憾的尾巴”。
當初,蘇西洛反腐敗不可謂沒有豪情壯志。不過,印尼的官場朋黨勾結嚴重,腐敗網絡盤根錯節,正如蘇西諾多次在講話中所說的,“現在仍有不少腐敗分子,甚至在政府、國會、地方議員和執法人員中”。于是,就如人民協商會議主席阿米安和國會議員蘇沙寧蒂亞斯所說的,“當那些想要切斷腐敗根源的人站在鏡子前時,就會發現,原來他們也是腐敗的人”,“如果我們只是在廣告或者口號中呼吁大家要有道德約束,要反腐敗,最終人們發現高呼反腐敗的那個大政黨,自己也卷入了腐敗,我想這是他們自己使自己蒙羞”。這樣,必然使反腐敗投鼠忌器、畏首畏尾。民主改革后的幾屆政府,最終都沒有擺脫這一“歷史包袱”。
這個包袱是從蘇哈托時代開始“裹”起來的。蘇哈托1967年開始統治國家,至1998年下臺,其制定的許多政策竟然是為了尋租。透明國際曾將蘇哈托列為20世紀全球最貪污的國家元首。而后蘇哈托時代的這幾屆政府,“臍帶”上或多或少沾著蘇哈托時代的“胎血”。盡管印尼2002年成立了反腐敗委員會,但都是“唱功好于做功”。
這樣,反腐敗遇到了“天花板”,即蘇哈托治下建立的網絡不能“割破”,否則就要遭致“反彈”。曾任國會議長、專業集團黨主席的阿克巴爾·丹戎,因挪用救助窮人的約440萬美元(其中約110萬美元交給了當時的武裝部隊司令兼國防部長維蘭托,另外約50萬美元借給了蘇哈托小兒子托米的公司)充作專業集團黨的競選活動經費,2004年2月被以貪污罪判決時,居然有5000多名該黨成員前往法院為其聲援。
這次大選,蘇哈托的前女婿普拉博沃能夠成為佐科的強勁對手,也說明舊官僚的根基確實還很牢固,要不是佐科的個人形象實在突出,“鹿死誰手”真還難說。
舊官僚體制的“健在”,必然是貪腐依舊,且如時任反腐敗委員會主席阿茲哈爾所說的“貪腐現象從上層往下延伸到下層,具有‘系統性’”。
印尼腐敗觀察組織副協調員維多約果說得更直截了當:“我們每天都可以看到交警的腐敗行為。為了拿到駕照并從政府那里領取其他服務,老百姓不得不和腐敗打交道。”據披露,七八成的司法人員有貪污受賄的記錄;辦理證照需向經辦官員賄送好處費,否則就會被故意延長領取的時間;海關官員公開索賄甚至聞名國內外,旅客通關時會遇到明目張膽的討要。
的確,蘇哈托之后,印尼進入了民主改革時代,并按照西方標準建立了多黨制。但由于“歷史包袱”太重,腐敗現象仍在慣性蔓延,甚至從臺下走上臺面。對此,印尼政治分析師卡西姆說:“官員手握重權,企業、組織、個人辦理事務往往要送上‘好處費’打通關節,讓我們難堪的是,民主為腐敗開了方便之門。”
現在,民眾都熱盼佐科能帶來清新之風,佐科的女兒考公務員日前“落榜”,更增加了民間這種期盼。然而,佐科前面的路并不好走。
他直面的是龐大的舊官僚陣營。這次總統競選,勝選差額不足1000萬票,說明自蘇哈托以來“構建”的官僚體系和金錢政治仍然有巨大影響力。印尼政壇目前形成了以普拉博沃為首的多數聯盟(擁有國會和人協的領導權)和支持佐科的少數聯盟(贏得了執政權)兩大陣營,佐科肯定將面臨反對黨聯盟的強勢挑戰。同時,至少到目前,政黨領袖依然把所領導的政黨當作個人封地,對各種決議擁有最終決定權,年輕的政治人物依然受政黨大佬支配,佐科也被指是前總統梅加瓦蒂(“印尼國父”蘇加諾之女)的“傀儡”。
政治大佬們在利益上自然是“惺惺相惜”甚至結成“利益同盟”。
在2011年被輕判7年徒刑的國家稅務局“中層干部”尤卡斯· 坦布南,坦承曾收受第二大黨戈爾卡黨主席巴克里的企業集團屬下3家公司所送的用以擺平漏稅案的賄款,并坦言這次被判刑只是因為“不小心說了實話”,自己是“替罪羔羊”。他甚至在庭上“夸口”說:“讓我成為全國警察總長、總檢察長,以及反腐敗委員會主席的顧問,我保證兩年內,印尼將成為一個清廉的國家。”“我不只是要捉拿小魚,也要對付鯊魚和鯨魚。”這種“夸口”既是“喊冤”更有所指。
在印尼,即便是手握“尚方寶劍”的反腐敗委員會,也遭遇到強大阻力,頻遭攻擊,尤其是當它“觸碰”到權貴人物時。
反腐敗委員會開始調查頂尖警探祖阿迪時,后者根本不以為意,嘲笑對方是異想天開,居然要對付警察部隊,說“一只壁虎怎么可能擊敗一條鱷魚呢”?祖阿迪被定罪5個月后,警方逮捕了委員會兩名成員,指責他們勒索和受賄。2012年,當委員會指控交警前總長佐科·蘇西洛受賄20多萬美元時,警方不僅拒交證據,還堅持自行調查,甚至沖入反腐敗委員會總部,要求交出佐科案件主要調查人員。這兩次,都虧得民眾力挺,警方才“知難而退”。
反腐敗委員會也無法獲得議會的支持。有議員呼吁議會修憲限制委員會的權力,還有議員要求凍結它的預算。馬赫薩議員更是說:“目前來看,反腐敗委員會本身就是王法。我們必須加強對它的控制力,好好監視其一舉一動。”
如果說,動權貴的“奶酪”是佐科需要面對的“硬仗”,那么,改變民眾觀念這一挑戰同樣艱巨。
印尼中央統計局2014年發布的上年度“反腐敗行為指數”顯示,2013年的指數屬“對腐敗非常寬容”一級。它隨機調查了33個省的1萬個家庭,其中43%的人認為在辦理身份證等民事文件時給官員額外的錢屬正常情況,37%的人認為賄賂交警以求辦理駕照或加快辦理程序屬正常情況。尤其是,許多年輕人也抱持不以腐敗為臭的心態。2014年5月,透明國際的調查稱,約1/3受訪的印尼青年表示,會通過作弊或行賄的方式通過考試。即使現在,基層社會還彌漫“笑貧不笑貪”氛圍,比如,新上任的警員假若3個月內買不起一輛1000美元的名牌摩托車,就會被親友視為蠢人。印尼政治分析師尤納爾塔因此說,如果不從教育和文化層面進行改革,不論誰執政,腐敗都將持續發生。
因此,佐科冀望成功必須“要成為印尼的改變者”。其當務之急是在上臺執政的“黃金100天”端出“高含金量”的改革措施。他畢竟絕頂聰明,知道目前并沒有多大的空間強勢出擊,因而,他選擇厲行節約這個相對容易也能獲得最大“公約數”的突破口入手。這,很可能是他大刀闊斧進行全面懲治和改革的“前奏”;最終目標則是,拆毀這張腐敗了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