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鳴
慕思寢具攜手南都周刊、田樸珺工作室于今年6月走訪意大利、拜訪17位杰出大師,本期走到最后一站,帶來三位兼具作品分量、江湖地位、年代資歷的大師,他們的年齡之和超過210歲,被視為意大利智慧與精神的最佳存世代表。
他們是:足壇名帥里皮、時尚教母卡拉·索薩尼(Carla Sozzani)、常青超過五十年的設計老兵理查德·薩博(Richard Sapper)。令我們驚喜與感動的是,他們仍然站在各自領域的最前沿,關注、參與、回饋由自己創造并影響的行業傳奇與秩序,代表老派作風,也擁抱撲面而來的新時代。
他們老了,卻仍然年輕。我們向他們致敬。
去年底,里皮將要離開廣州恒大的消息傳來,他的成績單是令人滿意的:中超三連冠、中國俱樂部第一次登頂亞冠。中國球迷很久沒有這種幸福的感覺了。
里皮在故鄉維亞雷焦。
但對于這位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在意甲踢球、80年代執教、90年代帶領尤文圖斯創造王朝、新世紀又率國家隊奪得世界杯冠軍的男人,一切恰如錦上添花。他累了,非常想家。
長期跟隊的足球記者曾透露里皮想家的程度:只要球隊放假超過一周,他都會在賽后當晚直接飛回意大利,以至缺席賽后發布會遭到罰款也不在乎。妻子、兒女、孫子都在意大利,他年過花甲又孤懸海外,可以理解。
讓里皮魂牽夢縈的就是故鄉維亞雷焦(Viareggio)。小城在意大利中北部,位于米蘭和羅馬的中點,緊鄰地中海。城市狹長、街道卻寬敞,隨便步行幾分鐘就能來到深藍的海邊,膚色黝黑的游客和服務員會熱情地與你打招呼:來,喝一杯!
在我們到訪前一周,廣州傳來消息,里皮推薦的接班人、弟子、前世界足球先生卡納瓦羅(Fabio Cannavaro)與俱樂部解約,恒大選擇了更為出名的巴西教練斯科拉里(Luiz Felipe Scolari)及其團隊。里皮曾經布道:他留給了廣州恒大完整、先進的足球理念和訓練模式。會以技術總監的身份退居幕后,但包括助教、體能訓練師等在內的教練團隊沒有變,沒想到半年后,光環與陰影還未走出,就結束了。
我們的這場會面由意大利酒商馬克·馬奇先生(Marco Maci)安排。他是家族酒莊繼承人,常年游走在中國、意大利之間,在北京、深圳都有辦事處。里皮在中國時,他們是要好的老鄉。這天,他有點緊張,擔心中國人過多關注恒大、卡納瓦羅的問題,會讓老頭不開心。
沒想到里皮剛一落座,就掏出手機,比我們還熟悉地介紹起恒大最新戰況:山東、北京、上海,幾個競爭者和老東家的比分差距,他報得清清楚楚,這幾個地名的中文發音也相當地道:“廣州贏了山東,2:1”,里皮笑得很開心。
因為常帶孫子在室外玩耍,他比在中國時曬黑了一些,但還是經典的打扮:光腳穿Nike慢跑鞋、深色細條紋休閑西服、深色襯衣、無框眼鏡,一頭銀發。趁著賓主寒暄的熱鬧時刻,我問他怎么看幾天前發生的事情。他為卡納瓦羅不平,為自己的團隊不平,但稱贊斯科拉里也是世界級的名帥,“我會一直關注著廣州”。
里皮沒有再做評論,但他主動爆料,正和一支國家隊接洽,并不打算停止自己的腳步。賦閑在家幾個月的里皮除了接洽業務,也關注公益。當地殘障人士足球學校聘他做顧問,并做起了義務的宣傳員。
讓他說足球本身,比讓他評論圍繞足球的人和事容易。里皮先生又一次重復他發現的中國足球最大的不足:沒有好的前鋒。“幾乎所有的中國俱樂部球隊在鋒線上都使用外籍球員,雖然你們有很好的后衛和中場”,然后,話題很自然引到中國國家隊教練上,我們對神奇人物的期待還是那么強。里皮不置可否,轉而更燦爛地回憶起中國美食、熱情的球迷、美麗的姑娘。
酒商馬克·馬奇先生完全了解我們這種期待,他用意大利味道濃郁的英語打岔道:“One day, one day, I think Marcello will……”(會的會的,我覺得馬爾切洛……)。馬克先生拍了拍里皮的肩膀,微笑著眨了眨左眼,示意我們淡定。
“Come back”是我們對里皮的期待,“回來”也是不少像馬克一樣的意大利人的既定目標。來到中國,大有可為。曾有專業足球網站分析,里皮在華期間的總收入已超過兩億元人民幣。不僅如此,在他之外,意大利元素在中國已經遍地開花。
意大利人對人際關系的重視與東方人相似。里皮給了老朋友、新客人面子,熱情地和我們合影,然后小跑到酒店側面,發動了一輛黑色馬自達CX5緊湊型SUV,低調地混入車流當中。他繼續度假、曬太陽、吹風、陪孫子玩去了,就像他最后說的,“我喜歡夏天,喜歡大海,想整個夏天和家人呆在一起。”
上世紀50年代,工業設計、產品設計之火方興未艾,一代設計師在戰后試圖以美好、實用慰藉人類的物質需求。他們中的佼佼者,皆有代表作存世,創建出到如今風格各異、名頭不同的設計界濫觴。他們的一生在事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卻仍然保持本色,視生活本身為最美好的靈感來源、最廣闊的舒心之地。
其中一位老者常住湖邊,像活化石一般見證并參與了幾種產品類型、幾個工業跨代的產品設計。他非常和藹,對今天年輕人仍愛聽他的故事感到由衷的高興。
開出米蘭城40公里,進入靠近意大利北部邊境的科莫湖區,公路蜿蜒,古樹參天,空氣清新,連瓦片上的青苔都看得更加清楚了。這里是歐洲乃至世界頂級的度假區,不少電影在這里取景,比如《星球大戰》。這里名流云集,一地難求,接待我們的理查德·薩博(Richard Sapper)先生的別墅地盤來自朋友的轉讓,是世家的遺產。
薩博先生是設計界的名門。他83歲了,高大、駝背,穿著寬大白襯衫、休閑短褲、敞口懶人皮鞋站在家門口的斜坡上等著我們,對面是湖水和阿爾卑斯山。
那天有霧,薩博先生的妻子站在公路旁的石頭墻外迎接我們,他們的木屋門口狹長的私家草坪沾著露水,鄰居家的狗叫著,但一切看起來很安靜。
田樸珺在理查德·薩博家中。
薩博先生的聽力和語速都變慢了,但記憶力并沒有,包括幽默感。房間內隨意地擺放著幾個出自上世紀的經典產品:Thinkpad電腦,那個著名的小紅點由他在90年代引入;Tizio,一臺看不到線,靠工業線條和重力調整角度的臺燈,是70年代的產品;9091,世界上第一款水燒開了會叫的水壺,創造于80年代。它們安靜地待在各個角落,成為大師家庭生活的一部分。
在吊床上,薩博先生吻了一下為自己復述問題的妻子。我們人多,大師的妻子指著墻上像衣服一樣掛著的幾把經典款Nena折疊長椅,“請自便,拿下來就能坐”。
木屋別墅的側面,是孫子們住的閣樓,還有用繩索懸吊的樓梯,也是薩博先生的創意。后院停著一款老式黑色奔馳。薩博先生的第一個量產作品就是為這家公司而做:1956年款奔馳300SL的后視鏡,它是當時世界上最快的汽車,時速260公里。
薩博出生在戰前,是德國人,父親是位畫家。他學習過哲學、解剖學、工程學,畢業時拿的是商科學位。在奔馳短暫工作之后,1959年他開始定居在意大利,做產品設計。外人無法探究其靈感究竟來自哪里,老爺子總會笑著說一聲,“everywhere”(到處都是)。
他曾把收音機切成一半,合起來時卻看不出來,他說,“我們想創造一個不透露其性質,除非你打開它。我們想使它不顯示出科技產品的樣子,除非消費者使用它們”。他把線藏在天平一樣的燈架里,變成最酷的收藏。他讓熱水壺燒開時吹響哨子。他讓電腦看起來很酷,還有個小紅點方便操作。
這位從上世紀50年代起就佳作頻出的大師,曾見證歐洲設計的戰后蘇醒,經歷過美國和日本的興旺,還曾拒絕過喬布斯的邀約。如今,他和妻子用自己設計的工具刨著奶酪,招待著我們,臉上洋溢著幸福。
突然悟出了薩博先生說的,拒絕喬布斯的理由:“時機不對,我不想搬到加州去,我在這兒有非常有趣的事要做,不想放棄”。
“我現在當然后悔了,喬納森·艾維(Jonathan Ive,蘋果首席設計師)一年能賺3000萬美金呢”,老先生哈哈哈地笑了,寬大蒼老的手掌摸著自己的光頭,說,“我也用iPhone,喬布斯時代的理念很好,和我經歷的黃金時代一樣,產品優先,再考慮賺錢的事“。
薩博將德國的冷峻融入意大利的圓融,半隱居在山間湖畔,以耶魯、北大、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客座講授的身份,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創意者。身處殿堂的暮年長者和他所回憶的“黃金”,其實就在日常生活中:細節充滿美感,以及不慌不忙的享受狀態。
當男人們卸甲歸田,半退休時,他們可以開始回憶人生。而女性力量在時尚、美學界的崛起,注定需要對細節、體驗,有更為在乎、用心的把握。這些女性大師,往往一生不能退下火線,也把一生活成了傳奇。
《時代周刊》曾說,“沒有去過10 Corso Como的米蘭之行是不完整的”。這里是“休閑、看展、購物”模式的開端,如今在中國火熱的“藝術園區”概念即發源于此,由卡拉·索薩尼(Carla Sozzani)于1990年代創立。
還沒走近店里,我們就感覺到了強烈的布爾喬亞氣息。一間沒人大聲說話的書店,擺放著大量精美的攝影作品集,和價格昂貴的設計單品;一個“Excuse me”、“Grazie”(意大利語:謝謝)不絕于耳的花園式餐廳;一個有煙民吞云吐霧,所有人若有所思的天頂花園。
教母走了出來,頸上的項鏈讓人印象深刻,緊密相連的米字形不銹鋼花朵串在一起。身后不斷有來來往往的參觀者,她的助理忙著看表。接下來,她還要接受一隊日本電視臺的訪問。
在將廢舊工廠變成文青天堂之前,卡拉女士曾是意大利版《Vogue》、《Elle》的主編,她了解行業兩端在想什么。那時還沒有網絡,她為設計師、攝影師和讀者、買家搭建了平臺:來我這里找到彼此。
卡拉女士和她的妹妹弗蘭卡·索薩尼(Franca Sozzani)透過大眾媒體,變成歐洲最具權威的時尚點評家、買手、推手。她們二人先后擔任最具美譽的意大利版《Vogue》雜志主編,捧紅了幾代攝影師、模特。姐姐開始實體化嘗試之后,妹妹在主編崗位上已經干了27年。卡拉還有一位妹妹:瑪麗亞·索薩尼(Maria Sozzani),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俄國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的遺孀。
10 Corso Como旗艦店。
姐妹三人,無一平凡,她們的時尚視野比起普通名媛、貴婦更為廣闊。卡拉和妹妹除了大量提攜后輩,也常年在時尚界提出新鮮、生猛的話題,給予年輕人在大牌之外的生存空間,更致力于發現海外時尚人才。中東、東南亞、中亞這些傳統時尚弱國面孔在米蘭越來越多露面,也得益于她們。
卡拉的10 Corso Como也開到了首爾、上海、北京。盡管在今天,信息傳遞的門檻已經非常低,但10 Corso Como的人氣依然強勁,卡拉女士安慰著我這位紙媒從業者:“數字和實體的東西并行不悖,并不沖突。翻閱紙張的快樂,凝視一張充滿質感的好照片的體驗仍無法取代。數字內容快速且炫目,但太過匆忙,掩卷而思的空間少了。五年前,在意大利這曾是個問題,五年后,我看到了人們的回歸,我們需要寧靜、平和的體驗,和更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