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得及出手的幫助沒說出口的感謝

孫道榮

回家。樓梯口的門禁關著。透過落地玻璃，我看見門廊里，兩個陌生男人正站在那兒聊天。其中面對著我的中年男人也看見了我，看到我要進樓梯洞口，他側身，伸手，似要摁墻后面的門禁開關。而與此同時，我已經掏出門禁卡，刷了一下，“嘀——”一聲，門開了。

推門而入，經過中年男人的身邊時，我猶豫著要不要跟他道一聲謝，因為我看出他是準備幫我摁門禁開關的。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因為，我也清楚地知道，事實上，是我自己刷門禁卡開門的，也就是說，門其實是我自己打開的，他并沒有實際幫到我。

我不是一個吝嗇說感謝的人，對于別人給予我的幫助，我都會誠懇地道謝。可是，這一次，那聲“謝謝”我終于沒有說出口。我知道我應該道謝的，但我又有點靦腆，覺得對一個沒有實際幫到你的人，說謝謝，會不會有點矯情？

走進電梯之后，我還在糾結這件事。一個聲音在說，雖然門禁是你自己刷卡打開的，但人家既然有幫你的意思，你就應該道一聲謝。另一個聲音卻在說，也有可能人家只是轉個身，并不是真要幫你摁門禁開關，也許只是你自作多情。

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我矛盾、糾結、斗爭了好幾天。我甚至都覺得自己有點猥瑣。其實，當時我只要說一聲謝謝，或者哪怕只是沖他友好地笑一笑，甚或只是點一點頭，我也不至于為此掙扎好幾天，而一直覺得有點內心不安。

雖然有人認為我們是一個不善表達感情的民族，但對于別人實實在在的幫助，絕大部分人，還是會真誠地道謝的。而對于那些沒有來得及出手的幫助，或者沒有起到什么實際作用的幫助，我們還能由衷地說一聲“謝謝”嗎？

身邊有很多這樣的時刻，與這樣的小事。

有一次，坐公交車，前排都已經坐滿了人。這時，上來一個老年人。坐在我前面的一個女孩子站了起來，示意老人過來坐。老人看了她一眼，沒坐，也沒說任何話，而是徑直向后面走去。我扭頭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后面，原來我身后，還有一個空座位。老人在那個空位子上坐了下來。女孩有點尷尬地又坐了回去。到了下一站，又上來一個老人。我注意到，女孩身體欠了欠，似乎在猶疑，這一回，要不要站起來給老人讓座。她終于沒再站起來，而是把臉別向了窗戶。另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把座位讓給了老人，老人連聲道謝。年輕人笑著擺擺頭，沒事的。他站著的姿勢，好輕松，好優美。

我猜測，此刻這個女孩的心里一定五味雜陳。如果前面那個老人接受了她的讓座，女孩一定也會開心地站在老人身旁。如果老人看見后面還有一個空座位，自己可以坐那個空位子，不需要女孩讓座，但向她表達了感謝，女孩一定會同樣開心，而且，我也相信，后面的老人上車了，女孩會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再次讓座。但是，女孩第一次讓座卻失敗了，那個老人沒要她的座位，也沒有任何表示。也許，在那位老人看來，我又沒坐你的座位，憑什么要感謝你？當然，也可能是老人在心里感謝了，但急于走到座位邊坐下來，所以，那聲感謝并沒有說出口。不管是什么原因，站起來讓座的女孩，最后感受到的是尷尬和冷漠為免再尷尬，女孩才沒有第二次站起來讓座吧。

還有一次，我在路邊站牌等車，一個男童在人行道上騎玩具車，他的媽媽跟在后面。忽然，男童車頭一晃，差點跌落到快車道上。這時，正好站在男童身邊的一個男子，見狀趕緊順手擋了一下。但他并沒有碰到男童，因為男童自己把車頭一別，擦著路牙騎了過去。跟在后面的男童的媽媽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發出了一聲驚叫。男童有驚無險，繼續向前騎去。媽媽經過男子的身邊時，停了下來，向他表達感謝。男子笑笑：“其實我沒幫到他，是他自己繞過去的。”媽媽真誠地說：“那也應該感謝你，假如他沒繞過去，有你扶他一把，他就不會摔倒了，所以，還是真心的要謝謝你。”

忽然覺得，這一幕，這一刻，好溫暖。

對真切地幫到我們的人，說一聲謝謝，那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對雖然沒有實在地幫到我們，但有意幫助我們的人，也不吝嗇地道一聲謝謝，那是對善意的肯定、褒獎和鼓勵，它們同樣都是一粒火種，將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和善良傳遞下去。

（圖/廖新生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