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
沙特第三代王子的王位爭奪戰注定要比第二代王子時期更為復雜激烈,因為第二代王子總共只有35位,而第三代王子數量接近300位。
剛經歷麥加塔吊墜砸清真寺(致死上百人)、朝覲者特大踩踏事故(死者逾700人)和王子涉性犯罪在美被捕等“不幸”的沙特阿拉伯,目前所面臨的地區形勢—北有“伊斯蘭國的哈里發”,南有也門的胡塞武裝,東有伊朗的核反應堆—亦是本世紀以來最嚴峻。
何況,沙特的低油價武器打擊了美國的頁巖油產業,也讓美沙兩國在敘利亞問題上更難協調。而與此同時,沙特舊的王位繼承規則已走到盡頭,新的規則雖然已經在操作,但卻遲遲無法拿上臺面,更不要說獲得各方勢力認可。沙特所擁有的安全冗量,已經十分有限。
沙特王國無疑是目前最具影響力的阿拉伯國家之一。作為伊斯蘭教兩大圣城—麥加和麥地那的所在國,沙特在宗教上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沙特是世界最大的石油出口國,盡管近些年世界上有很多大型油田相繼被發現,也有許多國家被冠以石油儲量大國的稱號,但這些資源在短時間內都還難以形成生產力,沙特依然是世界石油市場穩定的重要基石。在風起云涌的“阿拉伯之春”中,沙特不僅沒有受到波及,反而在埃及、利比亞等昔日阿拉伯強國的政治重建中擁有了更大的發言權,并通過阿盟在阿拉伯世界獲得了更大的影響力。
反思“阿拉伯之春”中崩潰的突尼斯、利比亞和埃及,無一不是在統治地位以及權力傳承的合法性方面出現了重大問題。本·阿里、卡扎菲和穆巴拉克,都是在謀求終身制和世襲制的蹉跎中逐漸迷失自己,并喪失合法性,被統治集團(軍方)和底層民眾拋棄,最終釀成了個人和家族的悲劇,也將國家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相較而言,沙特王國有著一套成熟的權力繼承體系。但隨著沙特王位在第二代王子中的傳承即將結束,這一有效運轉了近一個世紀的繼承體系,正不可避免地面臨來自跨代繼位所帶來的挑戰。
在這套繼承體系中,有兩個機構最為重要,即“家族委員會”和“效忠委員會”。
“家族委員會”脫胎于部落時代的“長老會”,其先期運作模式極具游牧部落特色,無固定組織成員,無固定會議日期和日程,無固定會議地點,甚至無固定會議內容。換言之,什么時候開會,什么人來開會,在哪開會以及開會討論什么,都沒有明確規定。如此松散的組織機構模式,一度使外界忽視了它的存在和權威。但在1964年,正是這個不常開會的委員會開了一次會,與會的部落長老和家族領袖通過決議,以家族的名義罷黜了當時的國王沙特,改立費薩爾為新任國王。隨著歷史發展到21世紀,時任沙特王儲的阿卜杜拉主持改組了“家族委員會”,并使之規范化,明確委員會每4年一屆,屆內由固定成員組成,第一屆成員18人,由沙特家族各分支依據血脈的遠近分配成員名額。但這次改組事實上弱化了這一機構的權力,因為在改組之后成立了一個新的機構—“效忠委員會”。
“效忠委員會”成立于2006年,共有35位成員,分別為開國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的兒子或者他們的后代,其職責是選舉王儲,以及在特定情況下廢黜國王。近10年來,該機構事實上取代了“家族委員會”在繼承問題上的職能,進一步強化了王室在繼承問題上的集體權力。
無論是在共和制還是君主制下,最高領導人的權力繼承方式相對明確,都是國家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的最基本要求。在現代共和體制下,基本不會出現少年總統或者總理,但在君主制國家中,出現未成年國王的可能性非常大。
中國有古訓:“國有長君,社稷之福。”現代沙特王國的開國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也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摒棄了“長子繼承制”這一為世界范圍內大多數君主國所常用的繼承方式,而是根據伊斯蘭教法中“一個人所有的男性后代,包括非婚內所生之子,均是合法而且平等的”這一規定,采用了在阿拉伯半島內部部落首領繼承中常用的“兄終弟及制”,并確立了“有能力者中的年長者”為王儲的選拔標準。
但戲劇性的是,這位開國君主所確定的繼承規則,是從他的兒子們,也就是沙特第二代親王們開始實施。他本人則拒絕將王位傳給他的兄弟,從而確保了王位永遠只在他本人的子嗣中傳承。在開國國王去世之后,沙特王國至今先后有6位國王登基,均為開國國王的兒子。即使出現了第一位國王沙特被廢黜和第二位國王費薩爾被刺殺的情況,所有的繼承也都還是按照“兄終弟及制”和“有能力者中的年長者”的原則進行的。
傳統君主國繼承問題中的另一個難點是母親的血緣關系。同母的王子和異母的王子,在繼承中自然會有著不同的利益考慮。開國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最為寵信一個來自蘇德里家族的王妃—黛西·蘇德里,并和她生下了17個子女,其中8位是王子,有7位王子活到了成年。其中的長子就是沙特王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國王—法赫德,幼子就是現任國王—薩勒曼。而其他的王妃則幾乎沒有擁有如此多后代、尤其是男性后代的幸運。
但即使如此,6位二代國王中“蘇德里七兄弟”也只占了兩位。法赫德國王當年曾想利用權力任命自己的胞弟蘇爾坦為王儲,但王族內部出于利益平衡的考慮,堅持要求立非蘇德里系的阿卜杜拉為王儲。后者在法赫德去世后順利實現繼位。
開國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所設計,并由其兒子們完善的繼承體系,一定程度上結合了沙特國內部落架構的政治生態現實和時代發展的特點,確保了國王是成年男性而不會導致大權旁落,又通過王室集體權力,杜絕了某一母系內兄弟集團的獨大。這套政治規矩在沙特王國第二代的王位傳承中發揮了穩定作用,幫助沙特王國克服了中東戰爭、石油危機以及阿拉伯之春等一次次內外危機。
但歷史總是在不斷向前,隨著薩勒曼國王于繼位3個月后突然宣布,廢黜自己的異母弟弟、二代王子中最年輕的一位—穆克林親王的王儲地位,二代王子繼承的時代結束了。

沙特現任國王薩勒曼因改變繼承序列,日前遭到王子署名信呼吁叔伯逼宮的威脅。
薩勒曼國王同時宣布,自己的同母兄弟納伊夫之子—穆罕默德·本·納伊夫為王儲,自己的兒子—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為副王儲。第三代王子的王位爭奪戰拉開序幕,原有繼承規則中所沒有涉及的跨代繼承問題浮出水面。
第三代王子的王位爭奪戰注定要比第二代王子時期更為復雜激烈,因為第二代王子總共只有35位,而第三代王子數量接近300位。此前一直有傳言說,沙特王室為了避免第三代王子由于數量過多而導致繼承問題過于復雜激烈,試圖制定一些相關規定,以縮小有資格繼承王位的王子范圍,比如只有父親擔任過國王或王儲的王子才有資格競爭王位,但這些也僅僅限于傳言。
盡管第三代王子的繼承爭奪戰復雜而激烈,但其脈絡在薩勒曼國王的一系列人事政策頒布之后,也已日漸清晰。
薩勒曼國王即位后,撤銷了前任國王阿卜杜拉兒子—哈立德國家情報總局主管的職務,撤銷阿卜杜拉外甥—班達爾國家安全委員會主管的職務,還免去了阿卜杜拉另外兩名兒子的公職。
在新的王儲和副王儲任命后,沙特王國繼承體制的游戲已經從“蘇德里系”和“非蘇德里系”的斗爭,轉變為“蘇德里系”內部的斗爭。如果不出現軍事政變等極端事件,“非蘇德里系”的第三代王子們事實上已經失去了繼承權,只是這一現實還沒有以某一種形式被確立下來。
隨著外部威脅的減少,“蘇德里系”內部的斗爭開始尖銳。薩勒曼國王是“蘇德里七兄弟”中最年輕的王子,他繞過了他5位哥哥的后代而直接將兄長納伊夫的兒子和自己的兒子納入繼承順序,其在內部所引起的矛盾可想而知。
不夸張地說,新的繼承規則如果再不盡快出臺落實,而還是停留在就事論事的層面,一場奪位之戰就足以摧毀開國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的百年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