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得正是時候

韓松落

看《港囧》之前，正被蕭亞軒刷屏，當年的天后營預備人選，現在熱衷于在地縣鄉村的簡陋舞臺上演出，去年憑著65場商演，成為臺灣藝人收入榜季軍，僅次于周杰倫和王力宏。今年，她依然奔忙在赴各地演出的路上，粉絲列出了她9月的行程表，演出因由多半是樣板間、皮革城開業。演出賺錢無可厚非，露天場地又唱又跳堪稱敬業，但這樣高密度、低效益地消耗自己，又能消耗多久呢？只是，人行走到某個階段，都會發現自己身陷窘境，正在囧途上越走越遠。

徐崢的“囧”字系列電影，之所以受到歡迎，就是因為它的故事立足點：中產階級男人的囧生活。《人在囧途》里，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在一次狀況百出的旅行中，對自己的拜金、忙碌、冷漠以及生活圈子的狹窄產生了懷疑，他最后又捐款又捐物，算是給自己捐了個門檻，求得一時心安。《泰囧》里，中年男人開始懷疑自己的貪欲，最后跪拜在前輩給出的雞湯面前，再度得到自我寬恕。《港囧》里，中年男人成天被富有的岳父一家嘲謔，跟妻子的生活也陷入深深的性疲倦之中，于是他退回到青春記憶中尋找安慰，最后卻發現，自己沒有選擇余地，只能全心全身愛上自己現有的生活。“囧”字三部曲，濃縮了中年人的3項重要生活議題——金錢、信仰、性，卻都沒有結論，懷疑反復發作、反復平息，囧途也因此沒有盡頭。

《港囧》中，徐崢扮演的徐來和妻子一家相處的幾場戲，簡直是中產男人尷尬處境的寫照。他舍棄自己的繪畫事業，進入妻子家的內衣公司工作，成了整個家族企業的頂梁柱，但岳父岳母、大姨子和小舅子，對他還是瞧不上眼，在一起吃飯，肆無忌憚地調侃他的生育能力，還像對買來的小廝那樣，給他起了各種名字。包貝爾扮演的小舅子對待他的態度簡直是窮兇極惡。但徐來對他們，還是唯唯諾諾，直到最后大爆發。這不只是中產男人面對強勢岳父家的姿態，也是他們面對整個世界時的姿態。

《港囧》的最后一幕更是具有象征性。匪徒綁了趙薇，徐崢、杜鵑跑去救她，3人同時被困于懸掛在高樓外的玻璃板上，徐崢站中間，初戀和發妻站兩邊，他得極力維持平衡，才能保證3人的安全，稍微向哪邊傾斜一點，玻璃板都有傾覆的危險。這是電影中徐崢的困境，也是許多中產男人的困境，他們的生活既風光又脆弱，既高高在上，又有斷崖式下跌的可能，根本無法越雷池半步，得努力保持平衡，讓自己的過去與現在、綺夢與現實、欲望和理智共存，把所有這些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是比高樓玻璃板救人更扣人心弦的藝術。

尤其在當下，這種中年人的尷尬，中產階級的囧生活，每天的新聞都在印證。遠的不說，這次股災將無數中產打回原形;天津港事件，擊破的也是中產階級的幻夢，沒人是安全的，潮水退去，九成九的人都在裸泳。而這一切，發生在整個世界前景不明的此刻，格外讓人心驚。整個社會有滯漲的風險，許多人的人生也在滯漲之中，徐崢的一囧再囧，的確有深厚的心理基礎，《港囧》首日票房1.8億，連破12項紀錄，對電影工業來說是一次發泄。人們心知肚明，雖然自己沒有像徐崢那樣，被掛在高樓上、大橋上、雙層巴士上，沒被黑道追殺、被全家人像種豬一樣捆上手術臺，但生活里的窘態，恐怕毫無兩樣。

不只中國，全世界的喜劇電影大部分都在描摹中年人的窘態，有影響力的喜劇明星也多半是中年人，渥美清（《寅次郎的故事》主演）、陳佩斯、趙本山、亞當·桑德勒，還有我們的徐崢。唯美浪漫、詩意幻想屬于青年，豕突狼奔、窘態百出屬于中年，尤其在整個社會疲態盡顯的時候，中年喜劇明星總是被推到前臺來做窘態擔當。徐崢受寵，就是因為，他囧得正是時候，囧得很中年，也囧得很中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