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錦
平型關伏擊戰:與鬼子近身肉搏
1936年西安事變后,國共兩黨合作抗日,1937年8月25日,紅軍改編成八路軍,在陜西三原,我所在的紅十五軍團二十六軍七十八師四團一連和二連合并,編為一一五師三四四旅六八七團二營五連,我任連長,全連165人。改編五天后,我們從陜西韓城縣芝川鎮東渡黃河,到山西省侯馬縣坐閻錫山派來的小火車到原平,向抗日前線靈丘方向開進,準備參加平型關戰役。

平型關,古時候曾被稱為“瓶形寨”,這里的地形像瓶子形狀,口小肚子大。喬溝是瓶肚子,這里綿延十余里,是從靈丘方向前往太原的必經之路。站在附近的高地俯瞰,喬溝內寬僅10余米,兩側則是高達20米左右的陡崖。除了一條狹窄土路,溝內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在不遠處的半山腰上,有一座當地老百姓稱為老爺廟的廟宇,師首長就計劃在這個瓶形地帶布下一個“口袋”伏擊日本鬼子。
根據作戰部署,六八五團設伏在關溝、老爺廟一帶,是口袋陣的袋底。六八六團是袋身,設伏在老爺廟至小寨村,任務是割裂圍殲進入溝內之敵。六八七團隱蔽在小寨村至蔡家峪以南地區,將敵軍放入口袋后, 即穿過喬溝,占領東河南鎮以北的高地,扎緊口袋,切斷敵人退路。
9月24日深夜,我連冒雨拂曉前到達老爺廟對面山上, 7時許,戰斗打響,部隊從幾公里寬山上往山溝里壓,日軍鬼子是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后續部隊及輜重車隊。
戰斗打響后,指揮所發現有五六十個鬼子正向老爺廟方向山上爬,企圖搶占有利地形,上級命令我連攔截消滅他們。我帶領全連從離老爺廟兩三公里處打下去,命令機槍手居高臨下向鬼子掃射,令二排從側面,我帶領一、三排從正面沖下去,和敵人拼刺刀、大刀砍,肉搏格斗。
此戰是第一次與日本鬼子打仗,部隊沖下去了,把敵人插斷了。瘋狂的敵人向我們發起猛烈反撲,拼起刺刀。我們連除伙夫、傷員以外,參加戰斗的135人,勇敢與敵人反復拼殺,子彈沒有了就用刺刀,刺刀折了就用槍托砸,槍托斷了就和敵人抱在一起殊死搏斗。
日本鬼子非常驕橫、兇狠,他們槍里子彈打光了,來不及再裝子彈,就和你拼刺刀。受傷了把他的槍下掉,他還用手或嘴跟你打或跟我們扭在一起摔跤。二排長帶領全排從側面沖擊敵人,他個頭高,很結實,一連刺倒了兩個鬼子后,被敵人的子彈擊中頭部犧牲。看到排長犧牲,全排悲憤,高喊為排長報仇的口號,與鬼子扭打在一起。最后有十多個鬼子逃竄至半山腰當地放羊人躲雨的山洞內。洞的上方下方都是峭壁。我們不斷地向洞內喊話:“繳槍不殺!八路軍優待俘虜!”但日本鬼子負隅頑抗,依托山洞不停地向外射擊。
大家把腿上的綁帶取下擰成繩子,將一名戰士吊到洞口上方,把捆在一起的手榴彈往洞里扔。十多個鬼子全部死了。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營里來傳達上級的命令:打掃戰場后,去守衛老爺廟。我們把繳獲的槍支裝備收集到一起,把傷員抬走,把犧牲的同志掩埋好。
我們打了一天仗,什么吃的東西都沒有,戰士們餓得沒有辦法,又沒有水喝 ,只好從打死的鬼子身上找餅干吃,不少餅干上還有鬼子的血。因連隊人員多, 餅干不夠吃。大家餓得實在沒有辦法了,發現老爺廟后邊有一塊老百姓種的蘿卜地,就讓戰士們去挖點蘿卜充饑。吃完后我讓文書把鋼洋埋在蘿卜地里,上面插個旗旗做記號,表示付給老百姓的蘿卜錢。
天快亮時,上級又命令我們連撤到平型關關口,我們餓著肚子走了大概有五里多路到達平型關關口。原守衛關口的閻錫山部隊已經撤走了,部隊在這時候才搞到飯吃,這是戰斗打響20多小時以來我們吃到的第一頓飯。
此次戰斗我連擊斃鬼子50多人,日本鬼子武士道精神寧死不投降,到最后一個活口也沒抓到。
我連傷亡60人。
馬莊攻堅戰: 劉伯承夸獎我連打得好
平型關戰役結束后,上級指示一一五師三四四旅擴編,組建六八九團。我所在連人員改編到六八九團,我任三營九連連長,團長是韓先楚,政委崔田民。
1938年2月,為粉碎3萬多日本鬼子分九路對晉東南的大舉圍攻,八路軍總部決定一一五師第三四四旅劃給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指揮。我連所在的六八九團,奉命進入晉東南參加反“九路圍攻”。
4月15日晚, 日軍一O八師團一一七聯隊懾于我軍聲威,由武鄉縣城向東方向撤退,其后衛部隊尚在縣城東邊的馬莊停留,師決定乘機打掉這一路圍攻之敵。
16日,我所在團與七七二團作為左縱隊,沿濁漳河北岸追擊日寇,在馬莊、長樂村一帶追上了逃敵,我們急行軍趕到離馬莊不遠的戴家垴附近的高地,敵人在我追襲打擊下,退守到一個制高點構筑工事。敵人占領的山頭地形險要,有40多名鬼子把守,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我團前進受阻。團首長決定攻占制高點,戰斗打響后,擔負團主攻任務的部隊多次進攻,都未奏效,傷亡很大,在半山腰攻不上去,也撤不下來,僵持著。團首長非常著急 ,決定改變戰術,攻打敵人主陣地后面的制高點。我連是團預備隊,團長韓先楚決定動用我連,命令我連攻打敵側后陣地。
受領任務后,我帶領全連冒著敵人的火力封鎖,快速趕到敵側后,權衡之后,決定從西側向上沖擊。我開會進行動員,黨團員集合,組織敢死突擊隊,我指定了30人,分成三個小組,指定三個排長各帶一個小組。這次是我從軍以來第二次參加敢死隊。這次是我當敢死隊隊長,我跟其他隊員一樣,抱著不惜戰死,堅決拿下山頭的決心,脫光了上身衣服,拼死一戰。
發起攻擊前,我先認真組織火力,把機槍、小炮都組織起來打。韓團長組織團的火力壓制敵主陣地, 指導員組織正面佯攻 ,我把攻擊的重點放在西北側方向,司號員吹響沖鋒號,我高喊著“跟我上”,沖殺在隊伍的最前面。隊伍一鼓作氣,打壓上去,雖然敵人的火力部分被壓制,但射向我們攻擊方向的火力還是很兇猛,我指揮各組敢死隊員利用樹木、土坎等地形,交替掩護著, 機智勇敢地往上沖,隊員們個個都視死如歸,在往山頭沖擊的道路上,多名隊員中彈倒下,其他隊員前仆后繼,繼續向上沖。隊員們用槍、大刀、手榴彈拼殺。

此時,沖鋒的吶喊聲,機關槍的射擊聲、手榴彈的爆炸聲混在一起,敢死隊員們沖上山頭后,拼刺刀沒有拼幾下,鬼子就垮了,我連硬是把這塊難啃的骨頭啃下來了。
這時指揮所里劉伯承師長在望遠鏡里看到我連攻下山頭,連聲稱贊:“打得好!打得好!”
我連拿下敵人主陣地后面的山頭后,敵人看到他們后面的陣地丟了也就慌亂了,主攻部隊乘機沖上去,敵人就潰退了。
墳臺頭阻擊戰:打退日偽軍八次沖鋒
1940年,我在冀魯豫軍區四團三營任營長。9月初,日偽軍由清豐、內黃等地,出動3000余人,分六路向沙區根據地合擊,進行掃蕩。團首長令我三營在墳臺頭村一帶阻擊敵人, 掩護軍區機關和地方政府轉移。
天剛亮,千余日偽軍就從清豐、南樂縣方向過來了。敵人企圖趁天尚未大亮進行偷襲,派出前衛小分隊到村莊里搜查了一圈,沒有發現我們,以為八路軍已撤退,正在集合隊伍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我機槍步槍一起開火, 打得敵人哇哇亂叫,四處逃竄。后續部隊向村莊沖過來,我令各連等敵人靠近了狠狠打,九連是在敵人到陣地前十多米才開火,敵人丟下十多具尸體抱頭而逃。
日偽軍見偷襲不成,重新組織好隊伍開始強攻。敵人密集的炮彈打過來了,一發炮彈落到營指揮所,在我附近爆炸,我腹部受傷,通訊員也受傷了,簡單包扎后,繼續指揮戰斗。
天大亮后,大批敵人向我營陣地發起沖鋒,我組織機槍、小炮殺傷敵人,在我猛烈火力的壓制下,敵人潰退了。敵人又采取偽軍在前,鬼子在后的隊形向九連、十二連陣地發起新的攻擊, 各連利用土疙瘩的有利地形,大量殺傷敵人,進到我陣地前八九米時,一聲令下機槍、步槍、手榴彈一起開火,陣地前敵人死了30多個,敵人又被打退了。
根據敵人沖擊和地形的情況,我決定利用村外圍的圍墻作依托,部隊收縮撤到墳臺頭村里阻擊敵人。部署十二連在村東面構建工事,九連、十連撤到村北面堅守,十一連作機動。
9點多鐘,敵人用炮火、機槍向我陣地猛烈射擊,多批敵人兇猛向我陣地攻擊,九連的陣地一度被日本鬼子攻破,李連長帶領一排與鬼子短兵相接,白刃格斗,三班馮班長用槍托砸死了一名與我戰士扭打在一起的日兵,又接連刺死了三名鬼子,后被四名端著刺刀的日兵包圍,馮班長拉響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全班陣亡。
九連從敵人手里奪回了陣地,敵人死傷很多。12點,我們打退了敵人再一次進攻。敵人在強大火力的掩護下,向我陣地猛攻了六次,都被我們打下去了。我們的傷亡很大。這時團里把特務連增派給我指揮。
敵人繼續瘋狂向我陣地猛攻,還派出了騎兵部隊攻擊,再次被我們打下去了。日本鬼子用擲彈筒向我們發射毒氣彈和燃燒彈,在戰場上是第一次碰到敵人使用毒氣,我們沒有防護用具,一種很難聞的味道,刺鼻、打噴涕、流眼淚、咳嗽,眼睛都睜不開。幸虧有一陣風吹來,使中毒狀況得到緩解。
下午3點左右,鬼子出動五架飛機向我陣地掃射、轟炸,戰士們從廢墟中爬起來,滿臉滿身都是灰塵,顧不得清理就沖到圍墻外側,利用圍墻外邊的外溝作為戰壕,堅決的打退了敵人第八次進攻。
傍晚,掃蕩的日偽軍殘部在濮陽出動的日偽軍接應下撤回清豐。此時,團命令我們撤退,我們這才抬著傷員撤下戰場,我營傷亡70多人。
此次戰斗斃傷敵300多人。
碾頭村激戰:消滅鬼子一個分隊
碾頭村是沙區根據地與敵斗爭的前沿陣地, 西北十多里是內黃縣城,東北二十多里是日偽劉家村據點,據點里駐有日軍一個小隊,還駐有偽軍一個中隊。我們部隊經常來這里,了解敵情,發動群眾,打擊出來騷擾的日偽軍。我營所在的四團是冀魯豫軍區的主力部隊,老百姓稱之為老四團,我時任三營營長。
1940年12月底, 團長傅春早帶領我們三營和軍區獨立營來到碾頭村休整。劉家村據點的敵人得到這一消息后,傾巢出動,一路以日軍小分隊50多人直接奔向碾頭村,另一路一個中隊70多偽軍向朱小汪村西地兩座舊式磚窯迂回,企圖與內黃出動的敵人會合,配合日軍圍剿碾頭村。
傅團長當即作出戰斗部署:令我營抗擊進剿的日本鬼子,獨立營對付偽軍,埋伏在碾頭村西北的南長固村,阻擊內黃來援之敵。
上午11時許,日本鬼子進犯到距碾頭村不遠的楊家墳,我十連、十一連兩個連也尾隨到距敵人300多米的一座沙丘的北面,沙丘南面是開闊地,只有一片墳墓。地形利于我,不利于敵,兩個連穿過灌木林,奮勇沖殺, 埋伏在陣地兩側路溝里的九連和十二連同時開火。鬼子發現三面受圍,立即撤退,并組織力量向十連和十一連的陣地猛攻。由于距離近,敵人擲彈筒失去作用,所以敵人火力盡管強,卻不能阻止我營各連前進。
經過十連、十一連一陣猛沖把敵人壓縮到楊家墳。這時連隊的沖鋒號聲,喊殺聲壓倒了敵人的氣焰,敵人一個個被擊斃。
我帶著通信員,趕到十連陣地,指揮各連向敵人攻擊。包圍圈越來越小,把敵人壓縮在方圓不到100米的狹小陣地上,兇惡殘暴的日軍仍然憑借幾個墳堆負隅頑抗。我見最后殲敵時機已到,指揮部隊一面猛沖,一面高喊“繳槍不殺!抓活的!”剩下30多名日軍頓時亂作一團。
十連一班長李清全在沙塵掩護下,率領8名戰士從陣地東北角向敵人猛撲過去,與敵人展開激烈的肉搏戰。日兵一刀劈來,李清全側身伏地,戰士馬英年趁日兵刀落未起,一刀刺入敵人的胸膛。馬英年一連刺死4名日兵。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激戰,我營擊斃日軍46人,俘虜4人。
桐村巷戰:我身負重傷
1941年8月,組織上調我到四軍分區當團領導。我到這個部隊沒有幾天,鬼子就來掃蕩了,對分區三路圍攻。分區決定在桐村一帶圍殲其中一路敵人。
我隨二營突入村莊,攻下了鬼子占領的幾個院子,與鬼子打起了巷戰。敵人用炮轟炸被我占領的民居,我正在給營里下達命令時,一發炮彈在我身后爆炸了,我左肩鎖骨被炸飛,左胳膊與肩膀相連接的關節被炸斷,多塊彈片嵌入胸部。
我忍著巨痛,掙扎著想爬起來繼續指揮戰斗,但是怎么用力也爬起不來。通信班長是個14歲的娃娃,見我負重傷抱著我大哭,營里馬上派人把我抬離戰場。
由于戰事緊迫,我因傷勢嚴重不能隨部隊轉移, 分區領導把我寄放在當地一位老百姓家里,留下了我的馬夫,還有一個通信員照顧我。
記得那是一個有幾十戶人家的村莊,是敵占區,冀魯豫人民抗日是很堅決的,我住的這家房東姓李,老百姓苦呀!據點里的鬼子偽軍經常下鄉掃蕩,搶糧食,殺人放火,奸淫搶劫,無惡不作,再加上當地持續大旱,出現了嚴重的糧荒。
老房東好啊!把自己住的房子讓出來給我住,沒有鹽巴洗傷口,到處給我找鹽巴,自己沒有東西吃,給我做面疙瘩,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東西如雞蛋、雞做給我吃。
日偽軍天天來挨家挨戶清查。我因沒有醫療條件治療,傷口嚴重感染,化膿長蛆,天天發高燒。多虧村里的抗日組織和老房東, 冒著被日偽軍追捕殺頭的危險, 想方設法,掩護我逃避敵人的搜捕。
村里的抗日組織想了很多辦法,第一次把我藏到牛圈里,第二次藏到紅薯地窖里,第三次,離村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湖泊,長了很多蘆葦,他們在里面搭了個簡易的小窩棚,把我藏在那里。是廣大的人民群眾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由于醫療條件很差,傷口嚴重感染。地方黨組織把我的情況反映給了冀魯豫軍區司令員楊得志,首長很快派人把我抬到了軍區后方醫院救治。醫院要做手術把我左胳膊截掉。我想少了一只胳膊,今后怎么拿槍打鬼子呢?我堅決不同意做截肢手術。
醫院同意并制定了保留胳膊手術方案,醫生說“麻醉藥品很有限,而且你的傷口已腐敗,就是有一點麻醉藥,也是不管用的,你能挺得住嗎?”我說什么樣的罪我都能承受。
醫生把我左肩膀上腐爛的肉用刀一點點刮干凈,把蛆一條條清洗出去。將一些鋒利的骨頭斷端用鋸子鋸,鉗子夾,銼刀銼,弄平磨光。手術做足足了五六個小時,麻藥根本不管用,我嘴里咬著毛巾,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回到病床上我就暈過去了,以后幾天我的牙齒痛得連飯也不能吃。
傷是好了,但留下了嚴重殘疾,左手再也抬不起來了。肺里的彈片不能取出來。
解放后我被評為二等甲級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