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期間的電子對抗（3）

馬巖

1941年夏，隨著希特勒開始向東方進軍，英德雙方的空防局勢發生了戲劇性的逆轉，曾在英國保衛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本土鏈”雷達系統可以松口氣了，德國也在占領區內快速部署了新型防空力量，英國人尚不了解德國人的“本土鏈”是什么模樣，但他們很快確定——雷達，并不是英國獨有的裝備。

難以琢磨的“弗雷亞”

1940年7月5日，英國情報部門截獲了一份來自德軍的無線電報，電報提到了不久前成功攔截英國遠程偵察機一事，并將其歸功于“弗雷亞”（Freya）裝置所提供的幫助。這讓英國人大傷腦筋，這個神秘的“弗雷亞”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英國空軍參謀部科學顧問R.V.瓊斯博士力求從目耳曼神話故事中尋找答案。在神話中，弗雷亞是一位主司愛與美的女神，她有著絕美的容顏和曼妙的身姿，而且，她曾是主神沃登的情婦。而“沃登”已經證明是德國導航波束（“X-裝置”與“Y-裝置”，詳見上期文章）的代號，這是否意味著“弗雷亞”也是一種轟炸導航裝置呢？聯系那份電報中提到的截擊行動，似乎與轟炸沒有多大關系。于是，瓊斯繼續深入研究，發現弗雷亞最珍視的東西是一串項鏈，這串項鏈由獨眼神海姆德爾看守，他的眼睛可以不分晝夜地看清百里之外。莫非，弗雷亞是一種用于防空的探測器？英國不愧是大偵探福爾摩斯的故鄉，“女神”——“項鏈”——“獨眼神”——“遠程探測裝置”，這個彎子繞得可真不小。那么問題來了，德國人為什么不直接用“海姆德爾”作為這種探測器的代號呢？瓊斯對此的解釋是：讓人一眼就看穿的代號還不如不起。

雖然在今天看來，以上推測方法不怎么靠譜，但是在當時一沒有偵察照片二沒有截獲信號的情況下，瓊斯博士也只能依賴于這種看似天馬行空的大膽聯想了。

丘吉爾在得知此事后，第一反應便是要求空軍部查證是否有英軍雷達落入敵手。當時，雷達無疑是代表英國最高技術水平的電子裝備，如果被德軍虜獲，造成的后果將不堪設想。敦刻爾克撤退之前，英軍曾在法國部署過雷達，雖在撤退之際都已下令破壞，但無法查實是否徹底銷毀，而且，法國作為英國的盟國，對英國雷達的研制過程有一定了解，德國人是否據此了解到英國雷達的情況更是不得而知。在首相發出問詢的當日，英軍總參謀長伊斯梅將軍便匯報說：“就目前狀況而言，徹查實屬不易。”

第三帝國的守護女神

20世紀30年代初，無線電技術的發展讓研制雷達的條件已經成熟。在英國人成功將“本土鏈”運用于防空預警網絡時，德國科學家們也沿著同樣的思路發展著本國的雷達。

為了保密，德國將正在研制的雷達稱作“DT-裝置”（出于相同原因，英國雷達的代號為R.D.F）。1936年，德國蓋瑪公司制造出了工作在150兆赫茲、探測距離48千米的“DT”，在此基礎上經過一系列改進，于同年年底推出了探測距離達到80千米的警戒雷達，并以女神弗雷亞為之命名。在1937年秋季舉行的一次聯合軍事演習中，蓋瑪公司剛剛試制出的改進型“弗雷亞”引起了轟動，這部架設在一座小山上的雷達裝置成功探測到了96千米外的飛機。1938年初，第一批量產型“弗雷亞”正式列裝，并在今后幾年內成為了德國最主要的警戒雷達，真正成為了第三帝國的守護女神。

如果掌握了德國雷達的真實研究進度的話，丘吉爾也許就不會對本國雷達技術的流失如此緊張了。英國“本土鏈”雷達的最大探測距離為190千米，但只能探測120度范圍的扇形空域，其天線是一座近百米高的鐵塔，機動性極差。而“弗雷亞”的最大探測距離是120千米，可以360度旋轉，而且靈活機動。況且，德國還研制出了使用更高頻段的炮瞄雷達“維爾茨堡”，其天線更為小巧，精度卻更高。在英軍倉皇撤出歐洲大陸時，的確有一部完好的雷達遺留在了法國，但并未引起德軍的太多重視，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這堆粗劣的家伙能與本國的“弗雷亞”相提并論。

1939年秋季，即希特勒下令對英國發起空襲時，德國共在自己的海岸線部署了8套“弗雷亞”雷達。戰爭之初，為了減少平民傷亡，也為了避免徹底激怒德國，丘吉爾只是派出轟炸機襲擊海上游弋的德軍艦隊。1939年12月18日上午，皇家空軍出動24架“惠靈頓”式轟炸機對德國進行開戰以來第四次報復性空襲。正午時分，一個“弗雷亞”雷達站發現了110千米外的英軍機群，立即用電話通知了沿岸的空軍基地。20分鐘后，16架Me-110和34架Me-109型戰斗機陸續起飛迎敵，在晴朗的天空中，德國飛行員很快發現了呈菱形編隊的“惠靈頓”機群。英軍轟炸機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被“女神”的目光眷顧，當他們驚恐地看到噴涂著黑色十字的戰斗機群時，立即丟棄炸彈掉頭返航，最終，24架飛機中僅有10架僥幸返場，14架“惠靈頓”轟炸機被窮追不舍的德軍戰斗機擊落。

然而，德國在雷達的應用方面和英國有著很大差異。德國雷達站接入偵察部隊的通信網，說明德國人使用雷達，是為了給偵察部隊提供一種遠程自動化探測器，從而減少非戰斗人員：而英國的雷達站可以直接將最新的空情信息利用無線電通報給戰斗機飛行員，這樣可以提高攔截效率，減少在空中待機的戰斗機數量。使用思路的差異，讓本來擁有技術優勢的德國雷達，在防空作戰指揮效率上卻比英國人低了一大截。

一睹“弗雷亞”的真容

英國陸續獲得的情報證明，“弗雷亞”的確是德軍裝備的一種雷達裝置，而且已經鎖定兩處疑似為“弗雷亞”雷達站的地點——一處是布列塔尼北海岸的拉尼翁，另一處是瑟堡半島西北角的海牙岬。

為了獲得確鑿的情報，英國試圖對上述地區進行航攝偵察，但由于偵察機的飛行高度過高，照片上只能依稀識別出“拐腿”發射臺直徑約100米的圓形基座，根本找不到體積更小的“弗雷亞”雷達的蹤影。同時，英國還不遺余力地對“弗雷亞”的發射信號展開電子偵察，然而，監聽部門亦無所斬獲。

對“弗雷亞”的情報搜集陷入了窘境。在對抗德軍導航裝置時，墜落在英國的來襲轟炸機總能給如饑似渴的情報專家帶來一份大禮，但作為防御武器的雷達可就大不一樣了，別指望著哪天會有一部“弗雷亞”雷達長了翅膀自己飛過英吉利海峽。幾個月過去了，英國對于“弗雷亞”的外形和信號特征仍舊一無所知。

1940年11月，R.V.瓊斯博士多了一位新的助手——來自通信實驗研究室的德里克·加勒德，他的任務僅僅是在辦公室里值班。然而，加勒德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他一心想要搞清楚監聽部門為何這么久都無法截獲“弗雷亞”信號。于是，加勒德借來一部S-27接收機（這種從美國秘密購買的接收機曾成功地幫助英國人發現跨越海峽的“拐腿”導航波束）。他把接收機放在自己的汽車后座上，加裝了電池組，自制了一副H形天線。一有空閑，加勒德就開著DIY的“電子偵察車”離開倫敦，一路向南，四處架起天線偵聽有沒有異常的無線電信號。沒想到剛轉了幾天，加勒德就被警察誤認為是“第五縱隊”的破壞分子而遭到逮捕。費了好大力氣才澄清事實之后，加勒德依舊沒有氣餒，繼續進行著他的監聽之旅。也許是他的努力打動了“女神”的芳心，在英國南部的一個偵聽站中，加勒德將一種此前被監聽人員誤認為是皇家空軍新型甚高頻電臺的120兆赫信號輸入了示波器，發現它實際上是一個每秒鐘發射1000個脈沖的特殊信號，而這個前所未見的波形，正是來自于英國人苦苦追尋的那位“女神”——“弗雷亞”。

1941年1月，瓊斯博士在研讀海牙岬一個名為奧德維克的小村莊的航拍照片時，發現原先被認為是牲口飼料槽的兩個圓形物體似乎有些異樣，在每個圓形的中央，都有一根豎立的暗色線條，但詭異之處在于，在相鄰的底片上，這根線條的粗細并不相同。雖然在底片上它們的寬度差別僅有1毫米多一點，但這極有可能說明：在兩幀底片曝光的間隙，這個神秘的物體在旋轉！同年2月，皇家空軍派出“噴火”式飛機對奧德維克進行了兩次低空偵察，第一次只拍到了一個高射炮臺，而6天后進行的第二次拍攝取得了成功。在照片中，圓形物體上可旋轉的天線陣清晰可見，女神“弗雷亞”的芳容一覽無遺。

性能分析與定位

1941年2月24日，也就是在獲得了“弗雷亞”的航拍照片和信號特征的兩天之后，英國空軍元帥朱伯特專門召集會議，讓所有人對德國是否擁有雷達都不再持懷疑態度。擺在英國人面前的還有兩個重要的問題：一是“弗雷亞”的探測距離，二是它們的部署位置。

由于已經截獲了“弗雷亞”的信號，破解其探測距離就變得容易多了。“弗雷亞”的雷達波并不是一個連續的信號，而是一個個脈沖，通俗地說，就是發射機發出一個信號“歇”一會兒，接收機利用這個空隙去“聽”回波，這樣就可以避免發射機對接收機造成的自擾，而發射機“休息”的時間至少要大于脈沖信號被最大探測距離上的目標所反射回來耗費的時間。“弗雷亞”每秒可以發射1000個脈沖，也就意味著允許單個脈沖信號的往返時間為1毫秒，而電波傳播速度為每秒30萬千米，將二者相乘，得出脈沖往返的距離不超過300千米，折算成單程，“弗雷亞”的探測距離不會高于150千米。事實證明，這一推斷是比較準確的。

而了解雷達站的部署情況難度很大，在當時風云突變的歐洲大陸，英國尚未建立起完善的情報網。這一次，“弗雷亞”雷達站發出的電報幫了英國人的大忙。英國監聽部門發現，德國的各個雷達站探測到目標后，都會將雷達標圖情況通過無線電報的形式發送給一個防空指揮中心。為了更快地將空情傳遞出去，德國人沒有采用編碼和譯碼過程都十分復雜的“恩尼格瑪”，而是選擇更簡單的密碼。比如說，1941年10月10日被英國人截獲的這份電報：“MxF=114011=14E=X=254=36=+”。電報中的“MxF”是某個“弗雷亞”雷達站的無線電呼號，“114011”代表時間為11時40分11秒，“14E”是信號的順序號，“X”代表1架飛機，“254”是目標相對于雷達站的方位角，單位是度，“36”表示目標的距離，單位是千米。

恰恰是這些非常容易破譯的密碼，卻曾被皇家空軍譯電專家們忽略了很久，因為他們認為低級密碼不大可能被嚴謹的德國人用來傳遞重要情報。當英國人認識到這些電報的重要意義時，也找到了一個定位“弗雷亞”的巧妙方法。

英國人首先派出一架偵察機飛向敵占區，對飛臨區域進行拍照，如果有“弗雷亞”雷達站發現這架飛機，那么德國報務員就會不斷向防空指揮中心發送包含目標方位角與距離的電報，英國偵聽部門負責截獲這些電報。飛行結束后，結合航拍的照片，在地圖上標繪出精確的實際飛行路線，同時，根據破譯出的電報信息，在一張透明的紙上用極坐標標繪出“弗雷亞”雷達站所探測到的飛行路線，然后要做的就是將這兩張圖疊放在一起，讓兩條路線重合起來，透明紙上極坐標的極點就是雷達站的位置。這種方法精確而高效，到1941年底，英國已經掌握了50部“弗雷亞”雷達站的坐標。

“弗雷亞”的出現讓英國人驚悚不已，但它并不代表德國最先進的水平。在對“弗雷亞”雷達站的定位行動中，英國偵察機還標定出了一些工作頻率為570兆赫的雷達站，它們就是更精密的三坐標雷達“維爾茨堡”這些設備的體積更小，機動性更強，破解其秘密的過程注定更為艱難請繼續關注下期文章——《“維爾茨堡”的“刺痛”》

[編輯/何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