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如斯

陸愛華

自從2013年巴塞爾藝術展收購了香港國際藝術展（ART HK）之后，正式命名為香港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 HK）。巴塞爾每年一度的藝術盛宴，吸引了強大參展陣容，備受各方收藏家矚目。今年，來自37個不同國家及地區、合共231間頂級藝廊在此展出精彩作品。但你會發現，漢雅軒正以水墨的文人姿態區別于其他繁華，張頌仁在此為我們講述了他的文人藝術情懷。

山水畫 文人情懷的寄托

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的中心地帶，抬頭仰望藝術家徐龍森的十米高巨幅山水《山不厭高》，人在此畫面前變得渺小，唯有呼吸的起伏依然微妙存在著。在此，我們不再像從前一樣近觀中國古代山水作品般尋找細處，而是更加能夠體驗到巨幅山水給我們營造的沖擊感，甚至感受身體與墨色山水之間的朦朧穿越。

P：為何這次會以《法外神山》作為展覽主題？中國傳統繪畫的靈魂是什么？

張頌仁：近年大眾對水墨藝術重新熱烈關注，更引申出關于中國藝術的深入論述“究竟哪一范疇的水墨畫最能夠捕捉中國傳統繪畫的靈魂和精髓？”山水畫是毋庸置疑的選擇。中國人對神山的想像是設定在一個既超然又具體的精神領域上。在上千年的歷史中，“山水”已然代表一個精神場所， 成為一種隱世浪漫的充滿文人情懷的寄托。《法外神山》集合了一眾以不同角度闡釋山水主題的當代藝術實踐者的作品。藝術家包括：曹曉陽、谷文達、許雨仁、梁巨廷、林海鐘、劉國松、邱世華、沉愛其、王冬齡、王無邪、徐龍森。

P：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的三次展出中，每一次的展覽重點有什么不一樣？

張頌仁：我希望每一個展覽都有不同主題的策劃，這一次我是想介紹中國書畫在當代的各種不同面貌，我選擇了十幾位藝術家，以不同方向來發揮文人藝術在今天的各種審美的分支角度。2013年是推出我們與印度交流的研究項目，當時是展出了印度藝術家與中國的一位影像藝術家的個展。我們是想通過這個博覽會做宣傳，介紹一些不同的藝術立場。2014年是谷文達個展。而今年的主題是《法外神山》為主題，以山水作為中國人的精神依歸，在這個悠久歷史傳統中，如今產生的各種現象，通過十幾位藝術家來體現。

P：你個人似乎也很鐘情于文人藝術。

張頌仁：是的，我非常鐘情于中國文人藝術，在世界美術史上，有這么悠久沒有中斷過的、持續的美術史現象，也是很特別的，而且與西方繪畫是完全不同的路向，我覺得中國這種歷史資源，應該可以成為一個更加輝煌、有國際影響力的范疇。這或許是其他文化會介入的，或者關于表達方法、關于大自然的境界，我覺得都是可以作為一個吸收更多不同文化來參與的傳統。

P：今年你是否主推徐龍森的水墨作品？可否談談你選擇他作品的原因？

張頌仁：因為今年我們畫廊的個展是徐龍森，在展場上還有其他幾位藝術家的作品也同樣矚目。但是在畫廊就是徐龍森個展，我們這一年每個月都會推出一位新的文人畫家，其中包含一些已經是很成熟的藝術家，也有部分是大家比較陌生的，總而言之，都是文人藝術在當下表現得比較有特征的，比如徐龍森，他是把水墨畫以龐大裝置形式的展示介入空間，這有很突出的特點，上一年舉辦的谷文達在這方面也是強項。而對于一種龐大感、豐碑山水感，徐龍森和谷文達都有不同方向的詮釋。但是一個是山水形式體現，另一個是更加復雜、現代的情景作品。

P：巴塞爾藝術展這個平臺讓漢雅軒收獲了什么？

張頌仁：我覺得對于各畫廊來說，都會想參與這個盛大的藝術博覽會，巴塞爾在西方是最成功、最盛大、最有水準的藝術博覽會，因為他們掌握了最早的資源，包括他們的組織工作、嚴謹度，還有許多收藏家也會跟著看展覽。我們當然樂意參與其中，我們出現在這個博覽會上能夠宣傳自己，推出自己的想法與藝術立場時也是一個非常便利的途徑。

《風雪之舞》劉國松

走入 張頌仁的文人隨想

壹 關于半私密的展示

洋人有“沙龍”，華人有“雅集”。“沙龍”的文藝聚會嚴格來說不能算“展示”，只能作為西方“美術館文化”的另例。這個另例的意義在于展覽觀眾的成分。“美術館”這個公共空間之所以成立，有賴于歐洲19世紀新“公民”的出現。“公民”于“公共空間”有權利義務的關系；美術館不僅沒有權拒絕來賓進場，來賓還是個不許被打擾的觀看者。但是他也要盡到“公民”的責任，要符合公民社會的行為規范。沙龍和雅集就不來這一套：不是自己人不讓進，不認識的人無權要求參加。客人是被認可的、被邀請的。

“雅集”講究的是主客關系。客人既然不因為公民的身份來，他就有其他的任務。雅集不允許孤單的參觀個體，客人有義務與主人唱和，共同把這場展示機緣點活。客人對于藝術品是有責任的：大家玩賞書畫，他就要介入品賞，發表心得，甚至題跋吟詠。看戲曲演奏表演，他也得有所品鑒，交換見解。在這個場合，書畫與演員同樣是“作品”，有待觀者介入，等待被慧眼點活、 參與對話，以便在這個場合被成就為“藝術品”。“作品”在雅集的玩賞交流中才真正完成其任務，走出庫房與排練室，成為“藝術”。

巨幅山水打破展廳思維，迫使另類的展示。美術館以西洋教堂的建筑比例制造崇高，徐龍森的山水以龐大體積把這個崇高協力完成。文人展示原來就有更高遠的場地，那就是以山嶺為比例的園林。徐龍森的巨幅大畫索性以作品自成園林。既然是園林展示，那就可以參照雅集。徐龍森的半私密展示應該被理解為“雅集”的當代版。他也提供老雅集的內容：書畫、歌舞、評彈。不過新時代的“主人”少不了策展人：于是畫家與策展人互動，給大家起興。巨幅大畫把展廳化為庭園，以巨幅山水花樹權充泉林，偷換天日。這是新時代的雅集，氣概不亞前人。

貳 書畫，評彈，舞蹈，即興表演

聲色之娛是主人與客人“對話”的興頭。視聽之娛，一方面乃主客盡興的渠道，另一方面也是讓書畫、評彈、舞蹈、音樂成仁之道。沒有場合，這一切都是束之高閣的雅物。有賴雅集，這一切才活過來，煥發意義。完整的“藝術”是“全感官”的：除了主人安排的項目，還要客人主動的感性介入，這樣才不辜負了主人雅意。

叁 民間的生命慶典與參與式展示

印象深刻的活動一定激起回響，由此激發起興，引動參與。“參與式藝術”（participatory art）在今天是小圈子試驗。這是流行音樂會和商業操作的慶典無法滿足的。開放精神恰恰就是當代藝術的魅力，在此文人書畫文化應該很有發言權：書畫展示歷來不容觀者懈慢，雅集就是“參與式的展示”。在今天的情景里我們有必要把雅集重新發動，把雅集認識為“起義式的展示”，給西方近代流行的小圈子“參與式藝術”提供更深遠的歷史記憶與嶄新的時代精神。“起義式的雅集”必須在當下情景中把藝術的內涵與在場觀眾的生命同時啟發、同時調動起來，以致成為生命的起義。于此看來，雅集作為展示形態是有前途的。

肆 從巨幅山水到巨幅花樹

書畫的“六法”恒久不衰，由于它所追求的乃天地的自然神氣，是以風云嵐霧為氣韻，川河汪洋為血液，山巒峰岳為骨干，花樹所呈現的不外如是。

伍 體積的啟示

前人以園林山石再造自然，所以有“文人園林”文化之勝境。徐龍森以書畫再造山石，以宣紙再植花木，那就是以畫筆建造園林，以書畫建筑展廳。走進他的花樹之間，不再有泉林之想，而樂于在此閑蕩，這就是“在此”的精神。仰首四看，只見山勢撲面壓人，四周峰嶺凌云出世，四體頓時無所適從；回頭一看樹木，猶如霧里美人，不禁心中暗喜，幸好還有“此間花樹”。

《山不厭高》徐龍森 2008-2009

水墨紙本 1030×848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