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
在這場席卷廈門的互聯網金融游戲中,似乎人人都是受害者。
互聯網很燒錢。李傳星在留給會員的最后聲明中如此說。但誰也沒有想到,公司這么快就“燒”沒了。
今年1月,廈門福旺達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旗下互聯網商業平臺“智富惠”宣布停業,其董事長李傳星被警方刑拘。一天以后,就有上百名當地智富惠會員聚集到經偵辦公室報案。隨后在自發組織起來的維權QQ群中,資金受損的會員很快超過了五六千人,不乏來自外地的會員。
這把火還在繼續燒。智富惠的倒閉引發了恐慌,3月,另一家同類模式的“愛網拍”公司遭遇大量會員提現。其創始人姚盛旺從各處調來近6000萬元資金應對會員提現,但“仍產生了8000萬元的虧損”。他也撐不下去了。
兩家公司相繼關門,留下的是一群憤怒的會員,他們均有大筆資金在兩家公司的平臺里,很有可能再也拿不回來了。他們組織維權、到處申訴,目前仍無著落。
——難道真是互聯網惹的禍?
“1元洗車”傳說
雖然各自創業,但姚盛旺和李傳星曾是一對最佳組合。兩人是姻親,姚是互聯網技術出身,技術部的員工說他是“技術大?!保顒t做了二十多年的實業,資金雄厚。
兩人在2009年聯合創辦智富惠,李傳星作為大股東主要投入資金,而姚就貢獻技術力量帶領團隊墾荒市場。就像所有對占領商業先機有所期望的傳統企業家一樣,他們也想在互聯網里占據一席之地。
智富惠最早的模式是線上發展會員,線下鼓勵會員去聯盟商家消費,聯盟商家獲利后給智富惠返傭。而智富惠能在廈門嶄露頭角,靠的是“1元洗車”。其實就是公司貼錢請會員洗車,不過“1元洗車”的誘惑吸引了很大一批車主成為會員。而他們需要在自己的車上貼上智富惠的感應車標才能“刷標”洗車,也就成為智富惠的宣傳窗口。
如果止步于此,智富惠可能的發展方向就是一家團購網。但姚盛旺設計了更多的步驟,讓資金在智富惠停留得更久——號稱要做物聯網,但玩法卻頗“金融”。
第一步是代幣消費。讓會員以1:1的比例充值購買“智幣”,然后在聯盟商家的POS機上輸入手機賬號消費。使用智幣消費會有一定的折扣,還有額外的“智淘幣”(相當于積分),可以在智富惠旗下的B2C網站“智淘網”上購物。
第二步是產權銷售,這是智富惠模式中最被看重的部分。他們把公司的收入——也就是聯盟商家的返傭,打造成“產權”,賣給產權人。簡單形容的話,就是產權人可以享受公司分紅,產權人也類似于投資人。
結合這兩步,不難看出姚盛旺是想形成一個“消費閉環”:會員的消費越多,聯盟商家就能獲得更多收入,給公司的返傭也就越多,產權人的“分紅”當然也就越高。
與此同時,會員消費越多,就能獲得更多折扣,也有去聯盟商家消費的動力。另外,產權人可以是會員、商家,也可以是單純的投資人。他們希望有更高的“分紅”,自然也會愿意去聯盟商家消費。
這看上去是一個不錯的閉環,但如果沒有大量的會員與商家進入,也無法循環起來。而借助既便利用戶消費又利于宣傳的“1元洗車”,智富惠的會員很快就發展到近百萬人。后來“1元吃披薩”、“1元洗頭發”等活動也陸續跟進,智富惠迅速運轉壯大,合作商家發展到4000多家,商業版圖也擴張至泉州、福州、無錫等地。購買產權的價格也一路水漲船高,從2009年時的4900元,一路漲至2015年的28800元。
在大好形勢之下,姚盛旺卻突然辭任總裁,離開公司。據他說,李傳星與另外一名股東“只有初中文化,連基本的互聯網知識都知之甚少”,“預感其必然失敗”。而李傳星則在公司內部下達公告,嚴厲地斥責姚盛旺“影響公司經營”。
有心,還是無力?
雙方恩怨對錯不得而知,但可以看到的是,在姚盛旺離開后,智富惠就止步于“1元洗車”了。
姚對智富惠的“預感”一語成讖。
首先是管理上的漏洞。智富惠產權銷售對象沒有限制,智幣消費也無有效的監督。不少智富惠的員工也是產權人,“有些員工在產權上賺的錢比工資還高”,但公司不加限制,還認為產權人越多越好。
而很多聯盟商家同時也是產權人,這意味著他們在POS機上自己刷單,就能獲得產權收益。公司為了控制刷單,用回訪的方式加以限制,但往往“回訪”得過猶不及。只要會員的一次性消費達到一千元,他們便會對會員和商家同時進行回訪,查詢消費單是否屬實。這種方式令很多會員和商家備受騷擾,心生不滿而退出。
在姚盛旺離開后的2013年,智富惠的經營重心越來越偏向產權銷售,對閉環的重要環節——聯盟商家的發展與服務卻沒有跟上。“以前智幣可以在很多餐飲小店消費,像我平時就很喜歡去買杯奶茶?!币晃划a權人說,但后來,智富惠把這些小店排除在外,專注發展高端商家?!澳切┏砸活D飯要好幾百元、上千元的餐飲店,我們當然不可能頓頓都去吃?!?/p>
其實智富惠模式的立身之本,應當是做量,把內循環推動起來,自然積少成多,滾動壯大。而做精是需要在量的基礎上提升的,高端商家不但對折扣缺乏熱情,智幣系統需要一個月賬期的結算方式,也會令商家有所猶豫。如果智富惠不能為商家帶來足夠的消費,商家自然也沒有熱情參與。
為什么李傳星不著手整頓?有智富惠的前員工透露:李傳星把公司交給一位股東管理,但這個人根本不知道怎么運營。就在管理漏洞和經營偏差造成大量商家和消費者流失的情況下,公司的解決方案卻是向其他城市擴張。這無疑只會令資金鏈崩緊。
還有員工認為:李傳星做互聯網企業更感興趣的是“高新技術企業”可獲得政府補貼。他的心思根本沒在經營上。
而姚盛旺的評價是,智富惠一直停留在早些年的返利模式上,對于車主群體也沒有做深度挖掘,沒有產生盈利點。
是“無力”也罷,是“有心”也罷,智富惠并沒有如預想中那樣進入良性循環。而“互聯網是個燒錢的行業”,很快,有產權人隱隱發覺,智富惠產權收益“有貓膩”。
這位產權人本是入駐的聯盟商家,禁不住產權經理的推銷,買了幾份產權。但一方面到自己店里消費的智富惠會員不多,另一方面她在其他店里消費時,發現不少聯盟商家都對智幣的興趣不高。同時,“產權收益一直非常穩定。太穩定了。聯盟商家很多是餐飲、快消品,但收益看不出淡旺季、也看不出盈虧,我懷疑這個數字是后臺操作?!?/p>
但這種懷疑只是少數,在很多會員看來,李傳星是有被信任的資本的。
都是競拍惹的禍?
不管是在公司內部,還是在客戶面前,李傳星一直是一個東山再起的勵志形象。他很喜歡在員工面前講他當年被追債的故事。
二十年前,年僅20歲的李傳星因經營不善,欠下數百萬元債務。面對上門討債的債主,他站上樓頂,對債主們大喊:“如果大家相信我,給我一點時間,一定把錢還給大家!如果不相信我,我就從樓上跳下去,我們下輩子再結算?!?/p>
后來他轉行做裝飾,真的把債務一一還清了。這段經歷成為他個人信譽的“憑證”。而在會員和商家看來,李傳星的人脈更值得信賴。走進位于廈門軟件園的智富惠總部,一整面墻上掛滿了李傳星與本地、甚至全國政商界重要人物的合影,以及“中國電子商務最具投資價值網絡平臺”、“福建省唯一最具影響力 O2O平臺”等榮譽證書。
所以在2014年左右,智富惠開始關閉分公司,力推競拍平臺“惠競拍”時,更多的人加入了進來。但按姚盛旺的說法,當時智富惠已經“運營困難、資金短缺、無計可施”了。
姚盛旺離開智富惠后,自立門戶成立了愛網拍,采取的是一種帶抽獎性質的競拍模式。惠競拍的模式也“復制”于此。簡單來說,一方面會員可以出價競拍,拍賣時間結束時最后出價者獲得競品;另一方面,會員在首次出價時,可以獲得一個隨機碼,隨機碼上的數字可與當日上證指數的數字對比(惠競拍是與體彩“排列五”對比),只要尾數相同,便能以自己首次出價的價格獲得商品。按此規則,往往1000元的油卡或購物卡,只用800多元就可以拍到。而對會員來說,這相當于有10%的中獎率,只要多開幾個賬戶就可以確保競拍成功。
不過,在競拍的過程中,平臺會凍結會員一筆錢,金額與競品的起拍價等同。這就意味著,單個會員往往會開多個賬戶,并大量注入資金參與競拍。
這是一種比產權節奏更快的互聯網資金運作方式,返利也更加直接。新老會員蜂擁而至。由于門檻不高,很多年輕人還用信用卡透支的方式參與競拍,甚至在智富惠和愛網拍內部,幾乎所有員工都參與了公司的競拍活動。
姚盛旺認為,愛網拍和惠競拍都是很健康的,但惠競拍“產生的資金和理財回報都不斷地被智富惠抽離”,這是智富惠整體關閉的主要原因之一。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姚盛旺忘記了自己也是局中人。他和李傳星一樣,低估了快速資金流運作的反噬力量。往往錢來得有多快,資金漏洞的反噬力就有多猛。李傳星不能全身而退,姚盛旺同樣無法幸免。
擔當,還是騙局?
似乎毫無征兆,智富惠突然關門了。會員和聯盟商家們聽說后趕到公司總部,卻只能面對一扇緊閉的大門和一封貼在大門上的公開信。李傳星在上面說,智富惠平臺累計投入超過1.6億元,互聯網推廣很燒錢,虧損遠遠超過注冊資金。
在智富惠倒閉之后的幾天里,李傳星還接受了當地媒體的采訪,他說,他會待在廈門解決問題,“手機24小時開著,誰的電話我都會接?!?/p>
盡管李傳星擺出擔當的態度,大量資金陷在智富惠里的會員卻不吃這一套:倒閉根本是一場騙局!
如果擔當,為何福旺達集團下屬的實業公司都在近期內與李傳星脫離了關系?會員們在全國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上查詢發現,因2014年到2015年期間的股權轉讓,李傳星從福旺達集團下屬公司福旺達裝飾、喜旺達貿易的大股東變成了“無關人”。
如果擔當,為何在公司倒閉前夕,還提高競拍中獎率,并強行帶走當期應發給惠競拍會員的卡?多名會員和員工證實,倒閉前惠競拍將中獎率提升至20%,吸引了許多會員加倍投入。而本應發放給會員的競品購物卡,卻被李傳星的兄弟李傳東從公司“強行帶走”。
如果擔當,為何在公司倒閉前兩天,公司還如常舉行產權人大會,并極力向產權人鼓吹上市、推銷產權?
……
種種疑問,難有答案。警方日前回應,李傳星已被控制,他的部分資產也被凍結。但此類案件需要時間調查,短時間內很難給出答復。
“只要我有一口氣必定東山再起!也好來處理這么多人的問題!望理解,包含(涵),寬容!我在此感恩你們!”李傳星在公開信中如此說。
能不能東山再起只是后話,如今那些被套牢的數千名會員和產權人們,卻只能茫然無措地等待調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