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

2014年7月19日,習近平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參觀共和國莊園,考察阿根廷農牧業,了解阿根廷農牧民文化特色。
習近平就任前,中國已于美國時代廣場播放中國國家形象宣傳片,他就任后于同一地方播放“中國夢”宣傳片的行動,則更為積極。“中國夢”這個概念,是在2012年11月習總書記亮相后的首次記者會上提出來的,在次年3月習近平當選國家主席后的人大閉幕會上明確了實現路徑:“實現中國夢必須走中國道路,必須弘揚中國精神,必須凝聚中國力量。”
從外交領域來看,“中國夢”的實現路徑也可表述為三方面:超越孤立、被動的“和平論”,追求能夠統籌協調、解決矛盾的“制度現實主義”;建立“道義”形象,“以民意對民意”,加強國家的軟硬實力;以“富國強兵”與“民族尊嚴”為旗,凝聚國人對民族復興的憧憬和期待,同時不失時機柔化解釋中國夢,以擺脫“中國威脅論”掣肘。
習近平就任后,中國外交政策有別于昔日強調的“韜光養晦”,更積極往外發展,務求在以美國為中心的世界體系之中,建立一套自己的游戲規則。
就內部制度建設而言,早在1999年南斯拉夫炸館事件后,成立“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已經提上議程,但到了習近平就任后,委員會才正式于2013年11月成立。制度上,委員會抽離于國家機器,直屬黨中央,職能則和美國國安會頗為相似,而同期日本也針鋒相對地成立了自己的“國家安全保障會議”。但從組織編制而言,似乎中國的國安會更像美國龐然大物的國土安全部,把對內、對外的國家安全政策統合在一起,解放軍、國安部、司法、外交、公安、武警、宣傳,乃至港澳辦和中聯辦因而包括在內。
此舉的即時客觀效果是:因“國家安全”、確保實現“中國夢”之名,中國權力的重新配置已然發生。這也是習近平就任以來,大力強調國家自豪感和危機感的一大部署。另一個很可能出現的影響,就是無論內政還是外交,都要以“維系國家安全”的角度思考,才能爭取更多內部資源。這意味著內部事務諸如港澳事務,也會變成由“國家安全”主導。
就國際制度建設而言,習近平推出“中國夢”,似乎希望把所有理論中凡是涉及制度主義的元素,即現實主義、自由主義甚或建構主義等,都抽取出來,不過根本指導思想,還是接近于現實主義中的“政權理論”流派思想,即協助中國建立適合自己的國際制度,我們在此不妨稱之為“制度現實主義”。從中國外交的“國家利益”角度看,東海和南海等主權爭議的本質,是和美國主導的“重返亞太”格局乃至國際游戲規則角力。因此習近平治下的中國,努力在領土事宜、國際經濟、金融范疇,建立有利于自己的新游戲規則。2013年11月,中國宣布建立“東海防空識別區”,便是例證。
此外,中國也放眼于國際經濟的游戲規則。例如2013年“金磚五國”峰會宣布同意成立以上海為總部的“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此舉意在抗衡美國主導的世界銀行,挑戰美元霸權,且也呼應了國內近年極流行的“貨幣戰爭”理論,引起中國財政金融界的注視。另一個例子是2013年10月習近平訪問印尼期間建議成立的“亞投行”,官方提出的成立理由是,協助促進亞洲區域整合,共同應付金融挑戰,但實際影響,很可能是在日、美主導的亞洲開發銀行之外,增辟亞洲振興機制。在2014年中國主持的APEC峰會上,習近平又宣布各方決定啟動亞太自由貿易區進程,外界視之為繼中國提出與主導“10+6”區域全面經濟伙伴協定框架后,進一步開拓跨太平洋合作伙伴關系之舉。
習近平對內著力反貪腐,當中也有經濟民族主義等元素。由于中國官員的貪腐手法不少涉及海外洗錢活動,習近平加緊打擊家屬在海外的“裸官”,對他們的出國加強監管,也要求不少高干家屬遷回國。打擊到海外洗錢的裸官,既希望從體制上杜絕貪腐,也呼應了民間討厭“口說愛國、行動賣國”的情緒,以民意依歸為“愛國”定下更高標準。
不僅紀檢戰線如是,外交戰線也重新強調“群眾運動”的重要性,例如動員外交官、親政府學者投稿到西方媒體闡述政策。當中最被國際注視的例子出現在2014年1月,中國動員了40多名外交人員投書世界各地媒體,就安倍首相不久前參拜靖國神社展開“論戰”。這種動員模式,承襲了中國“舉國體制”的傳統,利用國家資源優勢進行外交,并調動著中國民族主義情緒,力圖“以民意對民意”,在國際外交界引起不小震動。
習近平期望展示的大國風貌,也包含中國“軟實力”的發展。中國比以往花更多精力,通過政府或與政府關系密切的私營企業家,到世界各國包括在美國本土打輿論戰,不斷在各大媒體刊登廣告宣傳中國。彭麗媛也頻頻成為中國外交活動中的亮點,例如習近平訪美期間,媒體焦點除了習與奧巴馬會晤,彭麗媛與米歇爾的交流活動同樣成為焦點,構成了習時代中國“軟實力”的象征之一。
然而,西方眼中的中國軟實力,往往是用大量國家機器硬資源制造的產品,仍有舉國體制的影子,與不少學者對“軟實力”的理解頗有差別,但以硬機器推動軟實力,正是一以貫之的新外交方略。
從響應群體看,“中國夢”首先是中國民族主義者的夢。習近平時代對這意識形態的弘揚,似乎比從前更積極。例如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14年2月訂立9月3日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同時設立12月13日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同年,習近平、李克強等7名中央政治局常委出席首次法定抗戰勝利紀念日活動,習近平還首次出席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儀式,呼吁“喚起每一個善良的人們對和平的向往和堅守,而不是要延續仇恨”。重提抗戰歷史,與目前地緣局勢聯結,以調度民族主義情緒、凝聚愛國力量,作為“中國夢”的群眾支持基礎,儼然已成治國方略之一;至于今年將于抗戰勝利紀念日進行大閱兵,更是連貫歷史和現實的舉措。
習近平就任后,頗積極地強調解放軍的外交角色。例如2015年1月29日,習近平在京西賓館接見全軍外事工作會議和武官工作會議代表,會上強調“新形勢下軍事外交在國家外交和安全戰略全局中的重要性進一步增強,地位更加突出”,軍隊應“召之能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這其實是“中國夢”所說的“富國強兵”。習近平自己就身體力行,就任后首訪俄羅斯時,成為首個到訪俄國防部作戰指揮中心的外國元首。此外,中國軍隊亦較以往更積極參與國際安全事務(如赴馬里、南蘇丹維和)及人道救援(如2013年救援菲律賓風災,2014年救援利比里亞埃博拉疫情)。
追求“富國強兵”、“民族尊嚴”等,是“中國夢”的主要內容之一,意味著中國雖還未至于要推倒世界現狀,但已不滿足于此刻的國際角色,因而想“調整現狀”。因此,習近平時代的外交部發言人顯得比從前更具自信,新一代中國領導人亦勇于對以美國、日本為軸心的西方世界直斥其非。例如2013年,習近平在博鰲論壇說:“國際社會應該倡導綜合安全、共同安全、合作安全的理念,使我們的地球村成為共謀發展的大舞臺,而不是相互角力的競技場,更不能為一己之私把一個地區乃至世界搞亂”,指某些國家“一己之私”之意十分明顯,這是中國上一個時代所罕有的氣派。
不過與此同時,官方論述強調把“中國夢”作為“和平崛起”、“和平發展”的延伸。今年1月李克強總理在達沃斯說,中國“無意與任何國家一爭高下”。習近平今年9月訪美日程,更是打破外交慣例提前7個月公布,以營造兩國關系向好氛圍。這些都延續了2013年習奧加州莊園會晤時,習近平所說的中國夢“與包括美國夢在內的世界各國人民的美好夢想相通”的外交理念,是新時代外交“共贏”的又一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