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動了誰的寂寞

飛雪

1

群里又在吵架，大家為一個莫名的話題爭得面紅耳赤。李彌跳出來為大家發“咖啡”，說消消氣啊。

蘇嘯對她發起了小窗聊天：你脾氣真好，就你沒參與群攻了，這樣安靜？

李彌向來對陌生異性充滿警覺甚至敵意，但因為蘇嘯來自于自己“熟悉”的“寶寶爸媽”群，于是禮貌地回復給蘇嘯一個微笑。

蘇嘯卻每天兀自發過來很多詢問：心情怎么樣？吃飯了沒有？孩子在干嗎？李彌也不答話，像一個異性絕緣體。

凌晨1點，丈夫周克帶著一臉怒容回來。李彌知道，這是家暴的前奏。結婚六年來，丈夫打過她多少次，記不清了。最嚴重的一次，女兒兩歲時，周克因為一件小事把她打得一臉血，落下了常年頭痛的毛病。而六年里，周克的情人能有一打。

女兒年幼，李彌對這一切，忍了又忍。可是，丈夫周克面對那些女人的各種出擊比如索要分手費等等，把錯都推在李彌身上：要不是你這個掃把星，我怎會失去這么多快樂！

孩子上了幼兒園的時候，李彌終于冷靜地對丈夫提出了離婚。她說，我把快樂還給你。

周克居然不離，以孩子做要挾。他吃定了：李彌這種蠢女人，缺腦子，絕對不會找人去搜集證據。

果然，李彌一想到每天繁多的工作和家務，一想到法庭上的絞盡腦汁，就緊蹙眉頭：太麻煩了，哪有那時間和精力。六年了，她相信，沒有愛情也會有親情，周克早晚會想明白而同意離婚。

2

像往常一樣，只要李彌看到周克陰著臉回來，她就趕緊收拾東西，帶著包抱著女兒去單位“避難”。那天單位暖氣剛好出了故障，北方的12月滴水成冰。哄女兒睡在辦公室的小床上，李彌感到徹心徹肺的寒冷。

蘇嘯的問候閃動起來：彌，外面下雪了，你冷不冷？女兒呢？

李彌想哭。哪個女人都迷戀一個愛人的溫暖懷抱，此刻，真的想找個肩膀靠一靠。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窗外雪如絮。與周克的六年婚姻，酸楚得不堪回首。

她回復一個微笑。蘇嘯說，班里在上晚自習，他要去看看學生紀律。原來蘇嘯是個中學老師，教高中語文。李彌隱身訪問了他的空間，果然，里面有很多關于學生教育的文章和照片。還有蘇嘯和他的八歲兒子，照片上的蘇嘯溫雅穩重。

說起來“認識”時間不短了，蘇嘯說。的確，李彌加入這個群都有二年了。

蘇嘯又問，你信不信，有一個人，默默關注你快兩年了，那個字，一直不敢說。

李彌臉上一熱，打出三個字：我不信。只是心里仿佛有了溫度。

李彌白天上班，不再枯寂無趣地一天對著表格發呆，蘇嘯的關懷總是如影隨形，漸漸地沁入心田。很久不仔細照鏡子的李彌，突然和對桌的女同事一樣關注起了美容、養生、時尚，突然發現自己還很年輕。

蘇嘯的孤獨和善感渲染著她，一顆死去了數年的心，仿佛一棵孱弱的幼芽汲了水挺起腰來。漸漸地，互相知道了許多。知道了蘇嘯雖有父輩萬貫家產，卻依然喜歡為人師表的日子，知道了他的愛人早已離他而去。李彌忍著忍著，還是沒有忍住，告訴了蘇嘯自己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

同是天涯淪落人，惺惺相惜。蘇嘯發來一個流淚加擁抱說，讓我愛你吧，從此我們都不再孤單。

日子一天天滑過。李彌重新開始像婚前一樣鏡前畫眉，寫字間里傳出她少女一般的咯咯笑聲。

數不清第多少個夜晚，周克照常姘居在情人那里。蘇嘯與李彌聊到了接吻與撫摸的程度，李彌被喚醒的女性荷爾蒙像春草一樣葳蕤起來。

蘇嘯說，你脫了吧。

李彌跑進衛生間，看鏡子里自己雪白的身體，一時想起多少委屈多少辜負，六年了，這具閑置的女人身體兀自花開花落，任春風明月等閑度。丈夫周克在外夜夜笙歌，自己守著女兒一天天長大，夜夜凄迷。

再不愛，就老了。

蘇嘯說，彌，你放心，我不是那種風流的男人，和前妻離婚以來，你是我愛上的第一個女人。我們見面吧，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好好地……要你。

李彌沒有脫。但是關了燈躺上床，她會整夜地幻想被蘇嘯摟在懷里的情形……

這天周克回家，李彌因為正在想蘇嘯說的見面的事，恍惚中居然拿了拖鞋遞給丈夫。周克不接，他在情人那里受了氣，回來正要找李彌發火，引子是最近家里的桶裝水怎么用得那么快那么浪費。到了深夜，周克還在用骯臟的語言辱罵李彌的祖宗八輩。

3

蘇嘯那天打好了背包，說親愛的，我后天就啟程，去看你。

李彌陡然猶豫。

首先映入李彌腦海的鏡頭就是：賓館、床。然后呢？

自己和蘇嘯“愛”了這許多天，多少次都一起憧憬著見面的情形，真要見怎么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想起張曼玉版《花樣年華》里，蘇麗珍和周慕云互相吸引卻互相克制，說不想和早已偷情的那對一樣。

嘖嘖嘖，別裝正經了吧，別矯情了吧。李彌唾棄自己：自己好像也不是因為衛道而滋生出不愿赴約的想法吧，只是覺得身心疲憊。

好在，她可以這樣推脫：我有婚姻，對單身的你不公平。

蘇嘯說，你就這樣解讀我對你的感情？你真的不要見我了？沒有你，我怎么活？

李彌想說，我見你何用？沒有我，你死不了。忍了回去，改為：我會記在心里。

我知道世界很精彩，真愛存在，好男人存在，只是，我真的累了。她也沒說。

蘇嘯還在那頭聲嘶力竭：你就真的可以一下子放棄我們之間的一切？我們靈魂的相愛？我們那些真真切切“愛著抱著”的日子……

她心軟，想說一些溫柔的話，但她知道那是言不由衷，她現在急切地盼望的就是那種“無愛一身輕”的寧靜快點到來。

蘇嘯不可思議地一直追問，惶惑甚至驚恐。她終于面無表情地摁鍵掛斷。從此，她又可以每天靜靜地走在自己接送女兒、回家與上班的路上，告訴孩子世界很美好。任身邊紅男綠女耳鬢廝磨，任時光從肩頭飛逝，任腳下草木蒼涼，從此不招惹一枝一葉一蜂一蝶。

曾藉著蘇嘯給予的陽光，短暫地燦爛了一下，然后迅速枯萎。就像魯迅在《傷逝》里說的：她的命運，在對方給予的現實——無愛的人間死滅了。身心長久地被冷虐，她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那些繾綣夜半和憂傷的春日里，動的只是寂寞，不是愛情。仰起頭憋回淚。對自己這種孤零零的姿勢，心生疼，卻知道，早已習慣這堅硬的溫度。

4

周克終于答應簽離婚協議，并不再搶女兒。蘇嘯是周克雇來的007，任務是勾引李彌出軌，這樣他反咬一口既能搶到女兒，又能讓李彌凈身出戶。他以為李彌一定會愛上蘇嘯，沒想到他錯了。

是李彌對蘇嘯最后的拒絕，讓周克良心隱隱回歸：李彌果真是個傳統的女人，他也放心了，李彌對外人的財富不動心，對浪漫的情誘不動心，可以不用擔心她會過早給女兒找后爹了。他甚至自負地想，李彌沒準還愛著自己。周克唯獨想不到，他賜予妻子的傷，早已百毒浸身，讓她今生今世，對愛情萬念俱灰。

而蘇嘯也在當天，注銷了他在網上注冊的“007私家偵探”信息。他想，是時候做份合法工作、找個好女人成家了。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