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磊,楊 帆
(北京林業大學,北京100080)
近年隨著社會公眾環保意識和權利意識的加強,社會輿情對環境司法也給予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在2015年3月15日全國人大會議閉幕記者會上,李克強總理也提到“環保法是殺手锏而不是棉花棒”的論述,表明了在環境執法、環境司法領域應使環境法律法規落地。為了促進環境司法改革并更好發揮環境法律法規的效力,筆者認為應該在環境司法領域逐步建立指導性案例群,以發揮案例指導制度在環境司法過程的指導作用。
案例指導制度是由我國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主導的,定期遴選、發布指導性案例用以指導我國司法實踐的司法制度。案例指導制度是在我國司法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針對我國司法實踐中存在的裁量標準不統一、法律適用差異較大等問題出臺的獨立制度。案例指導制度是具有中國特色的一種以典型案例指導各級法院司法裁判的制度,它不同于西方的判例法制度,指導性案例對司法制度具有實質影響力,但指導性案例并不具備法律的地位。案例指導制度也區別于早就存在的司法解釋制度,它是一種獨立的司法制度,與司法解釋制度共同規范指導著我國各級人民法院的司法審判活動。
2010年11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頒布了《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該文件的出臺標志著案例指導制度在我國的正式建立。截至2015年2月,我國最高人民法院先后發布了10批共52個指導性案例。這些指導性案例對于規范我國司法裁判尺度、維護司法公信力、提升我國司法隊伍水平都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但是,對于我國疑難案件高發、社會影響力大且廣受關注的環境司法領域,卻仍然還沒有出現過相應的指導性案例。目前我國環境矛盾較為尖銳,環境治理成為新一屆政府的重點工作,環境方面司法案件也會日益增多,而環境方面的指導案例空白明顯與當前的司法實踐需要脫節。
由于我國在環境保護法律法規方面發展時間較短,我國的環境司法領域仍然存在著很多亟待解決的問題,筆者將從這些現存問題入手探討,以期以這些現存問題為起點探討中國環境司法是否需要案例指導制度的介入。
我國在環境保護立法方面一直處于不斷探索中,自1951年我國頒布《礦業暫行條例》開始,我國先后出臺了多部法規用以保護我國環境開發的有序進行。但是,由于一些歷史原因,導致我國一直沒有建立一個系統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直到在1979年《憲法》中,我國首次規定:“國家保護環境和自然資源,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1]而我國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環境法才被作為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
由于我國環境保護立法運行時間較短,導致環境法規存在著很多問題:①我國環境法規定得較為籠統,具有很強的抽象性,行政執法、司法實踐過程中難以得到明確無歧義的法律指示;②由于歷史原因,我國一些法律法規的立法理念已經不適應現在的社會需求,一些計劃經濟時期的立法與司法實踐已經脫節;③在很多環境法律法規方面,給予了法官較大的自由裁量權,缺乏統一的法律適用標準,而一些法律實施細則之間也經常存在著相互沖突的狀況,給環境司法帶來很多困難。
由于環境類往往涉及多方面專業知識,對于司法經驗、知識儲備都具有較高要求,而我國一些基層法官的業務能力還不高,對環境類案件審理缺乏相應的條件。而環境類案件逐漸呈現出新類型案件頻發、案件影響漸大的趨勢,如在渤海原油泄露事件中,由于康菲石油中國有限公司的錯誤處理方式,導致渤海被污染面積840km2,造成的生態損失不可估量,極大危害了漁民的生計和渤海的生態,當法官面對這樣的案件時,審理難度可想而知。由此可見,對于環境類案件審理難度往往較大。
由于環境類案件影響較大,且涉及企業往往在當地經濟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而當發生環境違法行為時,地方政府估計地方經濟發展,對于環境司法不支持甚至掣肘就時有發生。法院在處理環境違法行為時,范圍、處理幅度都要受到來自不同方面的壓力。[2]在環境司法過程中,環境司法行為受到地方行政干預可能處于多發狀態。
由于在環境司法過程中,缺乏明確可行的法律,且法官具有較大的司法自由裁量權,在對同類型案件進行判決時,會時常出現同案不同判現象的發生。如2004年2月至4月,四川川化股份有限公司將工業廢水排入沱江干流水域,造成特大水污染事故,最終法院以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判罰。而原鹽城市標新化工有限公司偷排鉀鹽廢水,造成了重大環境污染,影響惡劣,最終法院以投放毒害性物質罪判決。相似的案件卻得到了迥異的判決,這對司法公信力是一種傷害,也對公眾的司法正義觀念帶來了重要影響。因此,對于類似案件做出基本類似的判決,也應是當前我國司法改革的重要目標之一。
由于環境類案件的復雜、疑難,一些案件往往需要長期的采集證據、審理,法院在案件審理過程中也投入了巨大的司法資源。一個成功的司法判決,往往是多位法官智慧的付出。而由于司法制度的限制,這些成功案件的效力卻僅僅及于本案。而一個成功的判決,對于社會的教育威懾作用也是有限的,因為在其他案件中,同類型案件可能會得到一個迥異的判決,這對環境破壞行為的規制力度也就很難達到應有效果。筆者認為,一個成功的環境司法判決,如果得到社會的認可,應該對后續其他類似案件具有指導作用,這是對司法資源的合理利用。
在探討過現在環境司法中存在的問題,筆者將對案例指導制度本身的優點進行討論,對于案例指導制度引入環境司法的可行性和合理性進行分析。
如上文所述,環境司法過程中,由于成文法法規的缺陷,導致法律漏洞的出現,或不同法律理解的產生。這是由于成文法的文字依賴性使然。而引入案例指導制度后,法官面對類似情況時,不用將主要精力放在模棱兩可的法律解釋工作中,而只需要對指導性案例和待決案件之間進行比較,如果兩者具有相似性且屬于類似案件范疇,那么就可以將指導性案例中的法律判決理由、法律判決結果進行合理映射;如果法官不參照指導性案例進行判決,就有可能在上訴中被推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因此,在目前我國環境立法缺陷較為明顯的背景下,案例指導制度對環境司法是一個有益的補充完善。
在環境司法過程中,當面對疑難案件或影響較大的案件,在原來環境司法模式中,往往需要對復雜案情進行抽象化處理、尋找大小前提的演繹推理過程。而在案例指導制度背景下,法官在對疑難案件進行初步加工后,可以在指導性案例庫中尋找是否有類似的案件,如果存在類似的案件,法官可以通過區別技術,判斷指導性案例和待決案件之間相同點和不同點何者占主要地位,如果相同點更為重要,那么就可以參照案件進行判決或部分參照判決。這在一定程度上簡化了法律關系,其背后實質是通過案例指導制度這一框架使得指導性案例審理時的法官智慧延續到待決案件中,進而降低了疑難案件的裁判難度。
在環境司法實踐過程中,法院除了面對地方行政機關的干擾外,社會輿論也會給環境司法裁判帶來壓力。而由于法官具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且缺少有效制度規制,導致司法獨立原則屢遭挑釁。在案例指導制度背景下,法官有足夠的理由回應來自外部的壓力,而且有較為具體的指導性案例在前,法官的自由裁量空間被壓縮,如果沒有更強的法律理由,法官并不能推翻指導性案例的裁判方式。這些因素都使案例指導制度推動環境司法獨立的發展。
“法律被認為不分軒輊地援用到一切情況,一切人物,不論貧富,無分貴賤。法律能夠這樣毫無差別地適用,才可以稱作正義的實踐。”[3]對類似案件做出類似判決,是司法一直追求的目標之一。在案例指導制度下,法官可以避免因成文法規則的文字依賴性導致的法律歧義或多義,也能更為具體地明確對一類環境違法行為應如何定性和適用法律,這樣能夠避免前文所說的對同一環境犯罪行為做出了不同定罪量刑的局面。
由于指導性案例的存在,使得法官在審理待決案件時,是站在原審法官肩膀上對待決案件進行審視,原審法官經過反復推理論證得出的法律處理原則和法律使用結果可以映射到待決案件中,這樣原審法官的判決效力就事實性地給予了同類型案件中,這將節省司法資源,也能較大程度地提高司法效率。
由于我國的案例指導制度仍然處于起步階段,對于如何能夠更好地適應我國環境司法現狀仍需探索。對于基層法官如何參照指導性案例判決、是否可以突破指導性案例判決等問題仍缺乏權威解釋。筆者將對案例指導制度在環境司法領域的落地進行初步探討。
案例指導制度的基礎還在于判決合理、覆蓋全面的指導性案例,只有布局合理、數量質量俱佳的指導性案例庫才能更好發揮其對我國環境司法的指導作用。目前,我國指導性案例還沒有出現純粹的環境類案件,這與環境類案件的疑難性、巨大影響都不符合。因此,筆者認為,應該適時對近階段我國發生的典型環境類案件進行遴選。
在2014年12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第九批指導性案例,這批案例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都涉及國家賠償,這與國家賠償類案件多發且日趨復雜的趨勢相符合。而環境類案件涉及法律關系較為復雜,有的社會廣泛關注的案件甚至同時涉及刑事、民事、行政領域。針對環境類案件法律客體復雜性,筆者認為專題式的發布方式具有良好效果。
而案例指導制度也應更具針對性。一件指導性案例由于一定程度上向社會宣示最高人民法院對這一類型案件的法律適用態度,這對普及社會環境守法意識具有重要的作用。而且,對于一類案件已經明確會遭受何種處罰,也會推動其他環境違法行為自發規制自己的行為,在此程度上,案例指導制度一定程度上可以培養環境保護行為模式。因此,指導性案例可適當覆蓋社會高發、嚴重的環境違法行為,或遴選較為典型的案件。
案例指導制度作為一種新型制度,其本身正是為了彌補成文法背景下演繹推理方法的不足。而筆者建議我國在案例指導制度運行過程中,逐步推行類比推理和案例區別技術。
類比推理是基于處于同等地位的兩種事物之間的相似性而進行的一種推導,是一種高度或然性的推理。[4]而對于案例指導制度背景下的類比推理,我們也可以使用建立一個邏輯模型,當法官遇到待決案件A時,發現指導性案例B可能與A具有相似性,在對比犯罪構成、法律關系、衡平條件等基本屬性后,判定A與B具有相似性,從而參照B的法律適用結果而對A做出裁判。在法官進行邏輯推理過程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即參照指導性案例檢索階段、案件基本屬性對比階段、法律適用結果映射階段。在該推理技術指導下,我們可以判斷出指導性案例與待決案件之間是否存在著相似性,并判斷出是否應該參照指導性案例。
區別技術主要用于排除不具相似性的指導性案例,并可以據此判斷應該如何參照指導性案例進行判決。在確定具有相似性后,法官需要對指導性案例的判決書進行解析,將指導性案例分解為若干法律要素,對指導性案例中具有指導意義的部分進行提煉。一般,裁判理由和裁判要旨是指導性案例的重要部分,法官要從中找出相應的裁判規則。[5]同時,法官對指導性案例的裁判規則產生條件進行分析,并將這些條件要素同待決案件的條件要素進行對比,如果二者相似性占主要地位,就需要參照指導性案例進行判罰。
如成文法一樣,案例指導制度也會有不適宜的情況。由于每個環境類案件自身的不同點,嚴格參照案例指導制度也可能會對待決環境類案件進行判決,也可能會導致明顯不公平或不合理的結果。此時法官應該可以突破原先確立的指導性案例,做出適合本案的新判決。
但法官不能無限制地突破案件,筆者認為應在法官認為確有需改變判決的更強理由時方可突破原指導性案例。所謂的指導性案例應在以下情況:①指導性案件判決時的社會背景、政策、社會觀念、法律規定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原判決所依據判決規則已不適應待決案件;②指導性案件判決所依據的原則具有缺陷或存在錯誤,參照其判決會造成明顯不合理的判決;③指導性案例審判過程中被發現存在重大程序性瑕疵,足以影響審判結果的。當法官突破指導性案例進行判決時,應向上級法院進行備案,注明未依指導性案例判決的原因,這樣可在程序方面對突破指導性案例判決予以規范。
[1]蘇昌強,阮妙鴻.中國環境保護法的發展歷程——紀念《中國環境保護法》頒布實施30周年[J].遼寧醫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12~14,23.
[2]李效林,左秀宏.從司法審判視角探究我國環境司法保護制度[C]//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第25屆學術討論會獲獎論文集:公正司法與行政法實施問題研究(上冊).北京:最高人民法院,2013:8.
[3][英]丹尼斯·羅伊德.法律的理念[M].張茂柏,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4]陳 銳.法律適用中的類比推理[J].畢節學院學報(綜合版),2006(1):26~30.
[5]李紅海.判例法中的區別技術與我國的司法實踐[J].清華法學,2005(2):195~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