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比佐

阿爾卑斯南麓,客機墜落的地方,活著的人承載著紀念死者、寬慰他們親友的使命。這是一個放牧和散步的地方,也是一處紀念之地:3月24日,在最接近峭壁的地方,飛機墜落,149人遇難。山民們人性的光輝戰勝了恐懼。災難發生后的幾天,需要安葬遇難者的時候,克里斯岱勒忍受著災難帶來的悲痛,安葬了死者。時至今日,她仍然會去紀念他們。山民們如今依然在接待死難者家屬,并盡可能地安慰他們。正是因為這些山民,被雪和巖石覆蓋的地方才沒有變成荒蕪之地。從這里離去的人們知道,那句刻在教堂上的話,有多么真誠,“我們會想念你們,我們會守護他們。”
克里斯岱勒留宿過的姑娘們現在都叫她“媽媽”。她忘了是誰先這么稱呼她的,或許是從德國趕來的姑娘們中的一個,又或許是那20多個還很年輕的羅馬尼亞姑娘。那天晚上,她們在克里斯岱勒的懷里哭泣。空難調查結束后的一周里,她們開始清理工作。去事故現場之前,她們低聲地做了禱告,并帶上了兩個裝殘骸和碎片的袋子。克里斯岱勒回憶說:“這一切都是我應做的。”人們有時候會稱她們為“女神塞酷瑞塔斯的十二個勇士”。幾天來,她們守在那里,清理廢墟,安葬死者。三月末的山上,晚上接近-20℃,一定要帶著足夠的食物才能出發。
克里斯岱勒和她的丈夫泰里為警隊、記者和其他人準備著午餐、加餐和晚餐。他們只有在空閑的時候才能小憩片刻,也可以說基本沒有時間休息。2014年7月,他們回到了在勒韋爾內曾經經營過的度假中心,迎來了15年后又一次開張,并把這里改成了一所小客棧。這里可以俯瞰下方的三個教堂,景色令人心曠神怡,好似在歡迎著來客。飛機就在第一座山峰后方墜落,與普拉德奧特布萊翁(以下簡稱“普拉”)政府辦公處直線距離1.5千米。在教堂里,德國總理默克爾看見了哈里滕村敬獻的花圈,淚流滿面,那里有16個中學生遇難。
“人們做這一切完全是出于高尚的目的,他們都是自發而不計得失的。”勒韋爾內鎮長弗朗索瓦·巴里克和普拉鎮長貝爾納·巴爾托利尼說。飛機墜落地點附近的兩個村子,分別有110個和195個村民,它們有著天然的聯系。村里的老人們仍然以村子里最后一名教師的名字命名聯結兩個村子的小路,那個教師曾經徒步走過這10千米的小路。而如今,那些死難者家屬也哀傷地用腳步丈量著這片土地。
災難發生那天,大部分山民都自發地來幫忙。從鐵路公司退休的瑪麗,負責裝運鮮花,放在墓碑旁。晚上,她將鮮花小心地保護好,不讓它們被凍壞。野營地老板,荷蘭人阿斯特里,照顧著她的同胞伊瑞斯。市長女兒約瑟芬,也來給克里斯岱勒幫忙。慕蘭咖啡店老板讓·雅克,和他的兄弟杰勒德留宿了五個西班牙人和九個德國人。他們曾經徹夜長談。讓·雅克講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們給我看那些失蹤家人的照片。我們也告訴他們自己的生活。那時候,他們可以稍微想想別的事情。我們甚至邊喝酒邊笑。”妮娜在德國出生,幾年前跟著她的丈夫,來到普拉,她的丈夫是山里的導游。妮娜帶著三個家庭前往事故發生的方向。“這能讓他們感覺好些。一路上美麗的風景,讓他們很震撼。有的人帶著小石子,有的人帶著鮮花,還有人帶著家鄉隨處可拾的松子。飛機副駕駛員的父母告訴一對情侶,自己的生活已經被撕碎,比其他遇難者家屬的境況更為糟糕。”
所有人都記得那一天,七輛車載著死難者家屬而來。滿面淚水,呆滯的目光,長久的擁抱。有時,哭聲會突然劃破寂靜。瑪麗永遠記得,有位母親,哭倒在草地上,站不起來,她的女兒和兩個孫女都遇難了。邱耶勒·巴里克記得一個年輕的西班牙姑娘,來悼念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拉爾夫通常情況下周一從巴塞羅那出發,到杜塞爾多夫上班。但是那個星期二,拉爾夫卻坐了飛機,去看她的孕檢超聲波,那時她已經懷孕九個月了。她癱倒在墓碑前,輕聲地對肚子里的小孩說:“爸爸在那邊。你出生以后,我會再帶你來看他的,我保證。”就連村子里的小學生都來到了這里,為那些前來悼念的人送上白玫瑰。
一聽到A320墜落的消息,普拉鎮和勒韋爾內鎮的鎮長就明白接下來任務的嚴峻性了:撤離傷員,采取搶救措施。警隊直升機在三十分鐘內鎖定了遇難者。兩個高山救援隊指揮,和一個前火警救援醫生,馬上意識到,這里不可能有人幸存了。所有遺體都沒有了人形。一個女人,那天和十幾個朋友一起外出,在馬里奧山口,看到了德國之翼4U9525航班消失前的最后一幕。她的朋友們走下一條樹木叢生的小路時,她抬眼看見飛機就在她上方100米左右。她很快辨別出藍色的機身、機翼,然后是機尾。她以為飛機會在附近的馬賽普羅旺斯機場降落,但就在一瞬間,她發現那是不可能的。她很恐懼。八秒鐘后,一團黑色蘑菇形濃煙升起,她沒有聽見碰撞的聲響,濃煙也沒有再靠近她。3月24日,天氣很冷,荷吉沒有外出放牧。第二天,他在那片草地上發現了A320的駕駛手冊,乘客們的行李標簽,衣物碎片和報刊雜志,這些零碎的物品悄無聲息地被風吹到了這里。
退役軍人讓·路易斯·比阿特里,是最先來到事故現場的一批人之一。還有徒步者馬克斯·布蘭卡德,以及勒韋爾內的狩獵公司老板理查德·貝爾納,都在空難調查期間為那些不熟悉路線的官兵指路。三年前,讓·路易斯·比阿特里,在普拉附近的艾斯托山頂上將兒子的骨灰灑下,他的兒子在30歲那年死于白血病。“那些前來悼念的家屬,對我來說好像很熟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想是因為,我曾經告訴過他們,在天堂,有我的兒子為他們指路,他們并不孤獨。而我的兒子,也因為有他們的陪伴,而不再感到孤單。很多人認為事故現場是個悲傷之地,他們懼怕死亡和離別。他們來的時候充滿絕望,眼含淚水,但離開的時候,卻釋然而欣慰。他們知道,故去的親人不會被忘記。一個年輕的女人拿出一件首飾,她的丈夫有一件相同的。她讓我把它放到她丈夫遇難的地方。我還曾帶著另一個家庭來到這里。把一切安排妥當。當然,那些家屬問過我,有沒有看到死者的遺體。我只好設法轉變話題。”心理咨詢師負責接近那些死難者家屬,但并不隱瞞事實。弗朗索瓦·巴里克知道,這些事實會再次牽動他們的傷口。他的一個叔叔,曾經是空軍。1952年,在巴馬格的一次演習中遇難。“他努力地讓飛機走直線,飛機卻不受控制地下落。我們只找到了他的一只腳趾。于是最后,我們用石頭填滿了棺材。”
三月末,事故發生四天后,驕陽像魔鬼一樣炙烤著大地,空氣如糖漿般粘稠。但是,天空中的強風卻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滑翔愛好者。滑翔教練克里斯提安解釋說,A320就是在這片被飛行員稱作是“戰斗者路線”的地方跌落的。他說:“自從空難發生,我常常做這樣的噩夢:夢里,我是A320的乘客,那架飛機以每小時80千米的速度前進,就像我的滑翔機德爾塔。然后飛機降落,降落。右邊3000米的地方,是舍瓦布朗克,左邊2002米的地方是蘇魁斯。就在飛機即將撞到山上的時候,我驚醒了。”
5月10日,是3·24空難發生以來,克里斯岱勒第一次走出小客棧。她留宿的那些姑娘們,提議帶她到馬里奧山口透透氣。她們在一座山間小屋里,為她準備了一次燒烤。穿過一條小路,會經過事故現場,但克里斯岱勒不愿從那里走。她說:“看到那里,我會崩潰。”
[譯自法國《巴黎競賽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