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我送個錦旗嗎

湯小小

這件事的開頭很普通，一輛車駛過，一個老奶奶躺在血泊中。來來往往的人不斷，駐足觀看的人也不少，但是，沒人想在這個時候做善事。

一個中年男人騎著電動車停下來時，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他開始攔出租車，司機(jī)搖下車窗，不等他把話說完，一踩油門，飛似地離開。

五輛車飛走后，他急得跺腳，當(dāng)?shù)诹v車駛來時，他干脆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徑直攔在車面前。司機(jī)緊急剎車，伸出頭來破口大罵，他趕緊遞過去一沓人民幣，一連聲地說：“兄弟，救人如救火，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放心，不管出了什么意外，我們都不會找你！”

司機(jī)終于點頭。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地上的老奶奶，又雙手合十向旁觀的人哀求：“求求各位了，幫幫忙，把她抬車上去。放心，不會找你們麻煩的！”

有人伸出援手，老奶奶順利地被抬上車，他也一拉車門坐了上去，把嶄新的電動車扔在了馬路邊上。

在車上，他打了醫(yī)院的電話，等停車時，院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不過，高昂的住院費讓他陷入窘境。他掏出身上所有的卡，又打車跑回去，把電動車賣掉，終于勉強把錢交上了。

身無分文的他在醫(yī)院走廊里坐了一夜，也餓了一夜。醫(yī)生告訴他病人醒了，他爬起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進(jìn)病房，緊緊抓住老奶奶的手，說出的第一句話，卻讓所有人跌掉眼鏡：“你家人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他這么拼命地救人，誰能想到，他竟然和老奶奶素不相識。下一秒，大家又開始為他擔(dān)心，老奶奶可是出的車禍，家屬萬一賴上他，可就惹了大麻煩。

有人勸他趕緊走，別和家屬見面，他卻說什么也不肯，執(zhí)拗地等著家屬來。人們不得不猜測，難道，他想向家屬要獎賞？

老奶奶的兒子女兒媳婦女婿來了一大堆，第一反應(yīng)很正常，認(rèn)為他是肇事者。在對方的怒吼聲和拳頭下，他找來出租車司機(jī)和幾個圍觀者，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家屬們還算講理，弄清了事情原委，沒有再為難他，而是道了謝，并把所有花費都賠給他。

事情到這里，按說已經(jīng)很圓滿了，他成了救人于危難的英雄。

可是，他依然呆在醫(yī)院里，不肯離開。這下，輪到老人的家屬們心里發(fā)慌了，這年頭哪有人甘愿當(dāng)英雄啊，肯定另有所圖。那些醫(yī)生和護(hù)士，也對他投來了異樣的目光，救人要酬勞的事兒，他們不是沒見過，以為這人是英雄呢，原來小人一個。

家屬們不打算被訛，出出進(jìn)進(jìn)的，全裝作沒看見他，以前為他擔(dān)憂的那些人，也不屑于再理他。

他在醫(yī)院徘徊了一天，到了晚上，終于怯怯地走進(jìn)老人的病房，對老人的兒子說：“我有一個要求，能不能……”

“我們之間已經(jīng)算清楚了，你別想耍花招！”不等他說完，老人的兒子急忙打斷他。然后，是其他家屬的一致聲討和責(zé)難，他的嘴張張合合，說出的話就像魚兒吐出的水泡，一瞬間就融入空氣中，不見蹤影。

等眾人再找不到譴責(zé)的詞匯了，他的聲音才終于又響起來：“我就是想讓你們給我做個錦旗，送到我家，當(dāng)著我女兒的面，感謝我一下。”

家屬們面面相覷，然后，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他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一邊往家屬手里遞一邊說：“不用你們出錢，這些錢夠買錦旗和來回車費了。”

眾人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這年頭，有人想用錦旗搏名聲，也正常，不過，誰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不會用這個去行騙吧？

見眾人依然疑惑，他撓撓頭，下了很大決心似地，說：“跟你們實說吧，我坐過牢，剛出獄不久！”

眾人一聽，不由自主后退幾步，一臉緊張地盯著他的雙手，生怕他變戲法似地拿出武器來。

見此情景，他凄然一笑：“我女兒和你們一樣，對坐過牢的人有成見，她覺得我是個壞人，因此不肯和我親近，甚至連話都不想跟我說。可是，哪一個父親不愛女兒呢？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說什么我也不會做錯事，現(xiàn)在，我只希望盡最大的努力去彌補，我希望女兒知道，她的爸爸，不是一個壞人，而是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為了她，我愿意做一個英雄，哪怕是一個被人鄙視的英雄！”

在場的人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一個男人，為了博得女兒的好感，那么努力地做英雄，又甘愿默默忍受各種委屈，如果不是心中有愛，誰會這么做呢？

老奶奶的兒子終于紅著眼眶，鄭重地說：“我們一定買錦旗，親自到府上答謝您，這本來就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