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華
社會主義陣營形成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在鄰近蘇聯的歐洲東部和亞洲東部出現了一系列社會主義國家,這使蘇聯的地緣政治形勢得到根本改觀。斯大林打算把這些國家特別是東歐各國牢固地控制起來,以便在蘇聯西部建立一道安全屏障。戰后初年,波蘭、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匈牙利、南斯拉夫、阿爾巴尼亞、捷克斯洛伐克等7個東歐國家都完成了政府改組,全部由共產黨或工人黨領導。1949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成立后,東歐成了社會主義的天下。
在東歐各國確立共產黨領導的過程中,蘇聯要求這些國家完全模仿自己,在國內進行激進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改造,結果使土生土長的蘇聯社會主義體制亦即“斯大林模式”迅速移植到國情大有相異的東歐各國。這些東歐國家無一例外地仿效蘇聯,把所有工業企業收歸國有,并實行高度集中管理的計劃經濟體制,同時開展農業集體化運動。附在蘇聯體制上的毒瘤即周期性政治清洗,也擴散到幾乎每個東歐國家,其中尤以匈牙利與捷克斯洛伐克的清洗最為慘烈。有兩點必須指出:一是被清洗者多為世界大戰期間的各國地下黨員,即不是“莫斯科來的人”;二是策劃和偵辦清洗案件的主要是蘇聯的秘密警察。
為了更好地統一行動,蘇聯與東歐國家共同建立了一些國際組織。它們包括1947年成立的政治“聯絡機構”歐洲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1949年成立的經濟互助委員會和1955年成立的軍事同盟華沙條約組織。這些組織再加上后來締結的蘇中同盟等雙邊組織,標志著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最終形成。不過,情報局由于卷入了蘇聯同南斯拉夫的沖突,1956年4月就解散了。
蘇南沖突和波匈事件
蘇南沖突的根源在于蘇聯奉行的大國主義方針。以鐵托為首的南斯拉夫共產黨執政以后,堅持自主方針,抵制了一些發自莫斯科的號令,結果遭到蘇聯的種種指責。1948年,蘇南沖突急劇升溫。在蘇聯操縱下,歐洲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多次無端攻擊南共領導集團,甚至通過了《南斯拉夫共產黨掌握在兇手和間諜手中》這樣駭人聽聞的決議,并且公然鼓動南共黨內所謂“健康力量”即親蘇分子起來“撤換現在的領導人”。最后,蘇聯及東歐各國斷絕了同南斯拉夫的一切往來,而且做出了出兵干涉的姿態。南斯拉夫領導人的態度針鋒相對,在全國進行備戰動員,以抗擊可能發生的“外敵入侵”,并向西方國家謀求經濟援助。斯大林去世后,赫魯曉夫主動跟南斯拉夫改善關系,兩國才恢復了正常交往。
其實,不滿蘇聯大國主義的東歐國家并不止南斯拉夫一家。蘇共二十大揭露了斯大林的錯誤以后,東歐社會各界要求獨立自主的呼聲日益高漲,有的領導人也認為必須順應民意國家才有出路。給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造成強烈震蕩的“波蘭事件”和“匈牙利事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爆發的。
1956年6月,波蘭城市波茲南發生了鎮壓示威工人的重大流血事件。消息傳開,波蘭國內群情激憤,一場更大的風暴似乎就要來臨。而執政的波蘭統一工人黨高層出現了嚴重分歧,爭論的結果是中央政治局準備更換領導人,包括換掉從蘇聯回來的元帥羅科索夫斯基的國防部長職務。蘇聯對此極為不滿,在10月波蘭黨中央全會期間,赫魯曉夫親抵華沙進行干預,不料遭到波蘭方面的堅決抵制。會商不成,蘇聯竟以武力相威脅,駐扎在波蘭的蘇軍也開始出動。消息傳來,波蘭黨中央新任第一書記哥穆爾卡毫不動搖地對赫魯曉夫說:“除非你們的軍隊馬上撤回去,否則我們將離開這里。我們不會在炮口瞄準下繼續會談。”赫魯曉夫只好退讓,兩手空空地回莫斯科去了。
有關波蘭事態的消息傳開以后,在匈牙利激起了巨大反響,要求撤換領導人的呼聲越來越高。蘇聯覺得不能等閑視之,于是策劃換掉工人黨中央第一書記。此后,匈牙利社會各界紛紛提出更激進的政治要求,包括清算前領導集團,同蘇聯建立平等關系,舉行自由選舉等。10月,首都布達佩斯數萬人還走上街頭,舉行聲援波蘭的游行。游行者的矛頭直指蘇聯,隊伍中響起了“俄國佬滾回去”的口號。在驟然加劇的暴風雨中,匈牙利黨中央通宵達旦召開緊急會議,決定讓一年前被撤職的納吉重新擔任總理。會議又宣布在首都實行戒嚴,并請求駐扎在境內的蘇聯軍隊前來幫助維護秩序。
次日清晨,蘇軍坦克出現在布達佩斯街頭,匈牙利保安部隊也在市區嚴陣以待。流血事件終于發生了,民眾的憤怒情緒就如火山一樣爆發。他們四處奪取武器,占領要害機關,甚至打開監獄,一場武裝暴動迅速蔓延開來。不久,匈牙利部分軍隊及警察反戈,加入暴動者一方,整個國家陷入混戰之中。
為了滿足暴動者要求,納吉于28日宣布結束一黨制,成立多黨聯合內閣。隨后他又宣布匈牙利退出華沙條約組織,抗議蘇軍繼續向前推進。這時,赫魯曉夫決定用武力平定匈牙利暴動。11月4日,應新成立的以卡達爾為首的“匈牙利工農革命政府”邀請,蘇聯大軍開進匈牙利,結果只用了三四天時間,就將暴動武裝徹底擊潰。納吉見大勢已去,逃進南斯拉夫大使館避難。1958年,被引渡回國的納吉被處以死刑。
“布拉格之春”
1965年蘇聯實行的新體制,帶動了東歐開展新一輪經濟改革。在捷克斯洛伐克,經濟領域里的“自由主義”之風很快吹進了社會思想和政治領域。杜布切克所代表的捷共黨內改革派,在1967年提出了對國家進行全面改革的主張。出人意料的是,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明確支持改革派,1968年初杜布切克順利當上捷共中央第一書記。但同樣意外的是,杜布切克的改革很快就跨過了蘇聯領導人心中的界限。在4月的中央全會上,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通過的《行動綱領》,提出了一系列嶄新的改革目標:保障公民的憲法權利,實行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同蘇聯確立平等互利的新型關系,等等。綱領公布后,一石激起千層浪,廣大人民的政治熱情驟然高漲,整個國家出現了熱氣騰騰的新景象。西方輿論借用每年5月舉辦的音樂節名稱“布拉格之春”,來形容捷克斯洛伐克發生的空前變化。
西方歡迎的事情肯定是蘇聯不愿意看到的,勃列日涅夫等蘇聯領導多次警告杜布切克不要走得太遠,蘇聯以及其他東歐國家的報刊也爭相朝捷共潑臟水。蘇聯《真理報》甚至宣稱捷克斯洛伐克的事態跟當年匈牙利一樣,“反革命勢力正在蔓延”。蘇聯及幾個東歐國家領導人還給杜布切克等人寫了措辭嚴厲的信件,其中說道:“我們不能同意讓敵對勢力把你們國家從社會主義道路上拉開,并促使捷克斯洛伐克脫離社會主義大家庭,這已經不僅僅是你們的事情了,這是我們華沙條約國的共同事業。”
但杜布切克等人不肯屈從,蘇聯領導人感到再拖延下去就要增加挽回局面的難度,于是決定進行武裝干涉。8月20日深夜,華沙條約組織國家的50萬大軍侵入捷克斯洛伐克,第二天就占領了這個國家全境。與此同時,一批蘇聯軍人把杜布切克等人挾持到莫斯科。在蘇聯的高壓之下,杜布切克最終還是屈服了,雙方簽署的協議同意蘇軍留駐捷克斯洛伐克,當然還得勾銷改革的內容。回國以后,杜布切克完全被架空了,所有的改革措施也被悄然取消。半年以后,杜布切克從捷克斯洛伐克的政治舞臺上消失了。
團結工會的挑戰
捷克斯洛伐克剛剛平靜下來,波蘭風波又起。1970年12月,波蘭好幾個城市爆發了大規模示威游行,抗議政府提高食品及日用品的銷售價格,結果導致一場流血騷亂。波蘭黨中央全會撤銷哥穆爾卡的第一書記職務,事態才逐漸平息。十年以后,同樣的原因在波蘭引發了一場更大的風暴。1980年8月,北部港口格但斯克的工人放下手里的工作上街游行,罷工浪潮很快蔓延開來,而且演變為政治上的對抗。政府最后被迫同意成立獨立于黨的領導之外的新工會——團結工會,電工瓦文薩當選為團結工會主席。1981年,團結工會公開提出改變現存社會制度的激進要求。
鑒于波蘭國內形勢繼續惡化,蘇聯感到非直接出面干預不可。1981年9月,蘇聯發表公開聲明,以嚴厲的口吻指責波蘭領導層“迄今對敵人的反蘇運動沒有采取任何果斷措施”。在內外雙重壓力之下,波蘭最高當局只得把權力交給國防部長雅魯澤爾斯基。12月,雅魯澤爾斯基宣布波蘭實行軍事管制,軍警旋即出動,拘捕了5000多名團結工會骨干分子,瓦文薩也被關進了牢房。軍管迅速制服了持續已久的工潮,加上蘇聯提供了大量援助,波蘭局勢這才暫時趨于穩定。
蘇中交惡
與蘇聯同東歐的關系相比,蘇聯同中國關系的演變更加值得關注,因為它無論對蘇中兩國還是對整個世界局勢的發展都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蘇聯第二天就承認了新中國。1950年2月,在毛澤東主席訪蘇期間,兩個社會主義大國簽訂了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在社會改造和經濟建設方面,新中國照搬了蘇聯的不少做法,但是由于兩國的國情不同,所走過的革命道路也不完全一樣,加上兩國領導人的理念和性格差異甚大,所以蘇聯同中國的友好合作和同盟關系并沒有維持多久。
蘇共二十大以后,中蘇兩黨產生了明顯的分歧:中國共產黨不同意蘇聯方面“全盤否定”斯大林,反對赫魯曉夫在闡釋和平共處政策時提出的“和平過渡”即通過議會道路走向社會主義的方針。接著,在國家關系方面也出現了不愉快。1958年,蘇聯提議兩國在中國共同建造長波電臺和組建聯合潛艇艦隊,遭到中國堅決拒絕。第二年6月,蘇聯單方面廢止與中國簽署的核合作協議。9月,蘇聯塔斯社就中國與印度邊界沖突發表了一個貌似公正的聲明,實際上含蓄地指責中國,這等于向全世界公開了雙方的分歧。1960年,蘇聯撤走了在中國幫助建設的全部專家,取消幾百個合作項目,從而給中國造成了空前嚴重的困難。
1960年,蘇中兩黨之間爆發了公開大論戰,而且一直持續到赫魯曉夫下臺。大論戰的主題拋開了50年代爭執激烈的國家主權和民族利益問題,轉向純粹的意識形態爭論。1963年9月至1964年7月,中共連續發表九篇評論蘇共中央公開信的文章,把論戰推向高潮。“九評”指責蘇聯共產黨奉行“修正主義”和“投降主義”路線,并把蘇聯國內的改革說成是復辟資本主義。這場名曰“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大論戰”的筆墨官司,給誰都沒有帶來什么益處,最終迎來的是社會主義陣營徹底解體。
“大家庭”分崩離析
蘇聯經過多次事變,到戈爾巴喬夫上臺之際,蘇聯對東歐的控制已經有所松動。當政以后,戈爾巴喬夫本人一再強調各國共產黨獨立、自主與平等的原則,這顯然有利于東歐離心傾向的增強。后來,由蘇聯改革誘發的東歐變革大潮中,各國的民族主義者一方面強烈要求自己的國家脫離蘇聯的“衛星軌道”,另一方面強烈要求作為“莫斯科代理人”的本國共產黨交出政權,而老大哥蘇聯對此卻無動于衷,甚至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
劇變從波蘭開始。1988年,團結工會連續發動全國性大罷工,終于迫使政府辭職。1989年春,政府同團結工會開了長達兩個月的圓桌會議,結果承認團結工會是合法組織,并且達成了在波蘭實行政治多元化和議會民主制的共識。在隨后舉行的自由選舉中,團結工會幾乎奪走了所有經競選產生的議席。8月,波蘭組成了40年來東歐第一個由非共產黨人士主導的政府。
波蘭劇變立刻在東歐引起多米諾骨牌效應。1989年,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局勢動蕩起來,當局分別為“匈牙利事件”和“布拉格之春”平反。在1990年的大選中,兩國共產黨失敗,丟掉政權。對蘇聯一直保持自主地位的羅馬尼亞在1989年12月突然爆發了反政府大示威和軍隊反戈事件,結果齊奧塞斯庫總統夫婦在出逃途中被軍人抓住,并且立即遭到處決。
從1989年夏季起,民主德國大批公民開始外逃。戈爾巴喬夫訪問柏林時,用高談闊論來教訓憂心忡忡的東德領導人不要強行阻攔逃亡潮。后者只得開放邊境,任由成千上萬的人涌進西柏林和西德,作為東西方冷戰前哨象征的“柏林墻”一夜之間就坍塌了。1990年3月舉行的自由選舉使反對派上臺執政。在這樣的氣候下,聯邦德國總理科爾提出了兩德統一實際上是西德兼并東德的計劃。10月3日,民主德國正式并入聯邦德國。
東歐劇變以后,原先蘇聯用以控制東歐各國的兩大組織——華沙條約組織和經濟互助委員會,亦于1991年相繼宣布解散。
在蘇聯國內,跑步前進的政治體制改革引發的爆炸性后果,就是打開了民族主義的潘多拉之盒。許多民族的精英階層一接觸戈爾巴喬夫釋放出來的“民主空氣”,馬上想到的就是本民族的自主、自決直至脫離聯盟實現獨立。民族矛盾的驟然激化和民族沖突的不斷升級,不僅把戈爾巴喬夫弄得焦頭爛額、威信掃地,最終還把蘇聯送進了墳墓。至此,二戰后在鄰近蘇聯的東歐和亞洲東部一系列社會主義國家組成的社會主義大家庭,也就永遠走進了世界歷史的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