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蘑菇

周銳

書生張國榮愛看書。從研究另類生物學的馬院士那兒借來的《妖狐伎倆》，他一夜就翻完了。張國榮要把這本書還掉，再借新的書。

來到馬另類住的院子外面，張國榮發現有一只野兔鉆進了竹籬笆。竹籬笆保護著馬院士的試驗苗圃。這是一塊奇妙的苗圃：別人種過的東西，這兒絕不再種；這兒有的品種，別人聽都沒聽過。比如“雨打芭蕉”，即使不下雨也能聽到芭蕉葉上“滴滴答答”的雨聲。又比如“火辣椒”，能釋放足夠的熱能，冬天放一些在火盆里，一家人可以圍坐取暖，卻絕不會引起火災……不能讓野兔毀壞馬院士的心血。張國榮猛地撲過去，將野兔轟走了。

轟野兔的聲音驚動了馬院士，他走出屋子問道：“怎么回事？”張國榮說：“野兔要到您的苗圃里嘗鮮。”“哦？”馬另類趕緊細問，“它鉆進來沒有？”“鉆進來了。”“動了什么？”“好像啃了點兒蘑菇。幸虧我及時發現，損失不大。”

馬另類卻緊張起來了：“我得看看兔子動的是哪一種蘑菇。”他先檢查粉紅色的小蘑菇：“這一種沒動過。這是速肥蘑菇，也叫‘狩獵蘑菇。”張國榮琢磨著：“叫‘速肥蘑菇還好理解，一吃就長肥。可為什么又叫‘狩獵蘑菇呢？”“你瞧，”馬另類指了指籬笆上的洞，“兔子一肥就鉆不出去了，就被逮住了。”

第二種蘑菇是紫色的。馬另類介紹道：“這叫‘急了蘑菇，對人來說是有些危險的，兔子吃了這種蘑菇會咬人。”張國榮笑了：“這名字起得有趣，兔子急了也咬人嘛！”馬院士說：“其實這種蘑菇不是為兔子培育的，它可以刺激人產生異常或超常的發揮。”“那不就成了興奮劑啦？不過剛才那只兔子沒有咬我，說明它啃的也不是‘急了蘑菇。”

馬另類在一種天藍色的蘑菇前蹲了下來。“你看，這種蘑菇被動過了！”馬另類十分激動，“這叫‘想念蘑菇。它還是我托聶小倩從地府弄來的珍稀品種，栽培成活后，一次試驗還沒做過呢。”“那么，”張國榮同情地說，“我為你的寶貝蘑菇感到可惜。”“可惜什么？”馬另類瞪大眼睛，“你應該說可喜可賀！”

“為什么？”張國榮不明白了，“我是故意在籬笆上開了洞，希望野兔來試驗我的想念蘑菇。”馬另類說，“因為我養的家兔嫌這種蘑菇不可口，不肯吃。”張國榮問：“那野兔吃了這種蘑菇，又會怎么樣呢？”馬另類急著要走，說：“我沒工夫跟你聊天了，我得立即跟蹤那只野兔，觀察它的反應。”張國榮說：“我也去！”

他們終于在河邊找到了那只野兔。馬另類小聲地問張國榮：“是它嗎？”“沒錯。”張國榮說。因為那只兔子的特征比較明顯，普通的野兔都是灰色的，而它是半灰半白。

馬另類拉著張國榮隱藏到樹叢后面。只見那野兔呆立了一會兒，忽然發起抖來，而且越抖越厲害，最后野兔一頭栽倒在地上，不動了。“食物中毒了？”張國榮要跑過去細看，卻被馬另類拉住了。兩個人留在樹叢后靜觀其變。

過了一會兒，兔子的兩只耳朵先慢慢地抬了起來。“你注意看，”馬另類提醒張國榮，“兔子的耳朵有什么變化沒有？”“變化？耳朵變長還是變短了？”張國榮茫然道。“你看顏色，耳朵的顏色。”張國榮這才注意到，半灰半白的兔耳朵漸漸變成純白的了。接著，野兔蘇醒過來，它四肢、全身的皮毛都變了色，變成了一只白兔。“這是蘑菇的作用吧！”張國榮又有疑問了，“那應該叫它‘變色蘑菇，跟想念沒關系呀！”馬另類卻指著兔子對張國榮說：“你瞧那兔子。”

那變白的野兔盯著河里自己的倒影，兩滴淚珠落進水中。

馬另類說：“吃下這種蘑菇，你心里想念誰，這想念就會表現出來。野兔變白了，說明它正在想念一只白色的兔子。白色的兔子可能是它的媽媽，它的爸爸應該是一只灰兔，灰白結合，生下了花兔。”馬另類推演著故事，“白兔是一只美麗的家兔，它在勇敢的灰兔的幫助下逃出了兔舍。它們生了一窩小兔，五只小白兔，五只小花兔。”“不！”張國榮說，“兩只小白兔，兩只小灰兔，一只小花兔。”馬另類繼續說：“好吧。后來，白兔的主人把白兔抓了回去，灰兔為了營救白兔，差點兒成了人們餐桌上的野味……”“是白兔在關鍵時刻咬了主人一口，灰兔才得以逃脫。”張國榮興奮地說。“從此，灰兔又當爹又當媽，含辛茹苦地把五個孩子撫養成人。不對，成不了人，成了五只有著家兔血統的野兔……”馬另類滔滔不絕地說著。

當張國榮和馬另類進一步發揮想象力，構思著可歌可泣的野兔復仇記時，那只變白的野兔結束了對母親的想念，又變回了原來的半灰半白，悄悄地走開了。

回到工作室后，馬另類迫不及待地說：“動物試驗已經成功，接下來應該趁熱打鐵，立即開始人體試驗。”張國榮問：“您是不是希望我像那只野兔一樣，嘗嘗您的蘑菇？”“不，”馬另類說，“我學神農嘗百草，從來都是親自冒險。我只要求你在我萬一中毒不省人事時，用救生鞭把我抽醒。”

馬另類取下掛在梁上的救生鞭，鄭重地遞給張國榮。接著，馬另類去苗圃里采來蘑菇，洗凈后送入口中。

馬另類吞下蘑菇，閉上眼。張國榮趕緊問道：“你想念誰？”馬另類不再回答。不一會兒，他就發起抖來，越抖越厲害……“咚”的一聲，他重重地栽倒在地，然后就一動也不動了。

張國榮舉起救生鞭，大聲地數著數，要是數到“10”馬另類還不動的話，鞭子就要抽下去了。當數到“8”的時候，馬另類的身子沒動，但他的一根頭發動了一下。馬另類的頭發已經花白。頭發花白跟他的年齡沒關系，而是跟他的工作有關。他每取得一項研究成果，他的頭發就會白一根。現在，他的白發已占頭發總數的十分之一，他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能示人以滿頭銀絲，否則留下多少黑發，就會留下多少遺憾。

這根抽搐了一下的頭發正是一根驕傲的白發。一圈黑色出現在它的根部，然后向上蔓延。當黑色到達發梢時，“噌”的一聲，所有的白發全都變黑了。

馬另類緩緩地抬頭，緩緩地起身，站到鏡子前。張國榮不敢出聲，屏息旁觀。

只見馬另類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嘴唇翕[xi]動著，像在不停地嘟噥，但張國榮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這樣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馬另類的嘴唇不再翕動，他頭上黑發的十分之一又恢復成白發，他才平靜地回過頭來。這時，張國榮開口問道：“想念完了？”

“完了。”

“您想念的是……您弟弟？”

“不，是我爸爸。”馬另類說，“我爸爸在頭發全黑的時候就離開我們了。”

“您跟您爸爸……說話了？”

“說了，在心里說的。”

“您聽見他回答了嗎？”

“聽見了，在心里聽見的。”

聶小倩又來找張國榮了。

她找張國榮前得先找馬院士，因為最近馬另類又培育了一種“現形蘑菇”，鬼魂們吃了它，再也不會消失在陽光下。雖然張國榮已經能靠想象在陽光下看見聶小倩，但小倩不忍心讓張國榮每次都這樣費勁。每次只需吞食一枚“現形蘑菇”，聶小倩便可以有聲有色地出現在心上人面前。

吃下蘑菇，走出馬另類的苗圃，聶小倩迎面遇上了研究意念建筑的年輕院士仔仔。

仔仔昂首闊步、目不斜視地與聶小倩擦肩而過。

聶小倩感到奇怪，喊了一聲：“仔仔院士，你不會沒看到我吧？”

“是小倩吧？”仔仔連忙道歉，“雖然我看不見你的窈窕身姿，但你的聲音同樣動人。”

“看不見我？我吃過‘現形蘑菇啦……難道我吃錯了？”

聶小倩回到苗圃，這才發現，“想念蘑菇”和“現形蘑菇”的形狀相近，害得她弄錯了。

剛才吃的蘑菇沒用，聶小倩摘了“現形蘑菇”再吃一次。

她再次遇到仔仔時，仔仔的目光無比驚駭。

“怎么了？”聶小倩問仔仔，“這回你應該能看到我了吧？”

“看……看到了……可是……”

仔仔看到的是穿了小倩衣裙的張國榮！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