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一點

張春風

最近，小龍每天都重復著同樣的生活：每天清早，駕車去海邊;中午，再從海邊回到家。只有看到大海的那一刻，他才覺得一切又回到了從前。

這天清早，小龍剛開車駛過清河路，突然，旁邊沖過來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男子。小龍慌忙剎住車，誰知，那男子還是撞了上來。剎那間，男子摔了出去，車籃里的東西撒了一地。

小龍趕緊搖開車窗，擔心地問：“大叔，你怎么樣？”

男子捂著右腿，痛苦地大喊：“我腿不能動了，哎喲，好疼啊！”

行人見狀，紛紛圍了過來。男子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呻吟得更厲害了。

見此情景，一個老大爺忍不住說道：“小伙子，你撞了人咋還不下車呢？不管怎么樣，起碼跟他道個歉吧！”

小龍紅著臉說：“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撞上來的！”

男子一聽，立馬不樂意了，嚷道：“你什么意思？誰大白天不要命，故意往你車上撞呀？再說了，我分明受傷了，這膝蓋上還流了血呢！”

大伙一看，男子的膝蓋果然破了，鮮血染紅了地面。于是，又紛紛指責起了小龍。小龍費力地辯解著：“剛才我已經停下車了，真的是他故意撞上來的。我懷疑，他就是個碰瓷的！”

可是，誰也沒看見剛才的情形。更何況，這里沒有紅綠燈，沒有監控，也不分車道，根本無法斷定是誰的責任。

大爺更加義憤填膺：“不管怎樣，你已經撞了他。你是開轎車的，屬于強勢群體，必須下車道歉，送人家去醫院看病！”

眾人紛紛附和：“對，趕緊下車！”“你就是理虧！要不為什么不敢下車？”說罷，有人就來動手去拉小龍的車門，還有人拿出手機拍照錄像，說要上傳到微信微博，為弱勢群體討個公道。小龍死死地抓著方向盤，臉上的汗珠一粒粒滲了出來，雙腿卻仍然像被釘在座椅上似的，紋絲不動。

這時，有個卷發的阿姨擠了進來，看看那個倒在地上的男子，突然揮舞手臂嚷道：“大家靜一靜！”

阿姨是個大嗓門，這一喊立刻奏效，亂哄哄的現場安靜下來。眾人停下手，紛紛回頭望著她。阿姨指著男子說：“我見過你！等等，我想想……對了，上個月，就在這個路口，你也被一輛轎車撞了，是你吧？”這話一出口，立刻引發了眾人的疑心，開始有人議論說，怎么會那么巧他被撞了兩次，還在同一個路口，難不成真是個碰瓷的？

男子一聽，立刻慌亂起來：“大姐，我……你認錯人了！我真的不是碰瓷的！”阿姨擺了擺手說：“這事咱可判斷不了，還是打110報警吧！”說罷，她就掏出了手機。那男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眼睛里都是驚惶。

誰知，車里的小龍卻焦急地開了口：“阿姨，求求你別報警！”阿姨愣住了：“為什么？孩子，我是幫你的！”

小龍結結巴巴地說：“我知道，謝謝你阿姨，你……你就別管了！這事兒我認了。大叔，咱還是私了吧！”

圍觀的人面面相覷，阿姨詫異地問：“剛才，你不是還說他碰瓷么？為什么怕報警？難道，是怕他以后找你報復？”

小龍沉默不語，眾人也覺得很奇怪。見此情景，被撞的男子神氣起來：“報警啊！大家趕緊報警吧！免得我被誣陷是碰瓷的！”

小龍更加焦急，連聲央求道：“大叔，你開個價吧，究竟多少錢才肯善罷甘休？”

男子伸出了五個手指，斬釘截鐵地說：“ 五千塊！”

小龍氣得嘴唇都抖了：“你……你這是訛詐！”

男子冷笑著搖了搖頭：“五千！少一分錢也不行，否則，我立刻報警！”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開始同情小龍了。小龍咬了咬牙，掏出了錢包。就在他打開錢包掏錢的一刻，耳旁傳來了警笛聲，很快，一輛110警車停在了旁邊，兩個民警走了下來。

走在前面的民警大聲問道：“剛才是誰報的警？”人群中走出來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姑娘，說：“是我！”

那姑娘有點眼熟，小龍顧不得多想，惱火起來，忍不住罵道：“你是誰呀？我都說私了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一個民警瞪了他一眼，說：“廢話少說，我懷疑這里有人在搗鬼！”說罷，那個民警走到男子跟前，冷冷地說：“趙二貴，咱倆真是有緣吶！”

男子一見那民警，頭立刻耷拉下來。原來，那趙二貴是個慣犯。去年就是因為碰瓷坐了一年牢，前不久剛剛刑滿釋放。誰知他本性難改，又干起了老行當，上個月又犯了一次案。巧的是，當時負責處理的就是這個民警。很快，趙二貴被押上了警車。這時，一個民警轉過頭，對小龍說：“對不起，我們還要對你進行例行檢查！”

小龍顫抖著說：“好……好的！”打算散去的眾人一聽，立刻又好奇地圍了上來。他們也滿腹疑惑：這司機明明是被碰瓷的訛上了，為什么還要阻止大家報警呢？莫非，他沒有駕駛證？或者是醉酒駕車？又或者他的車有問題，是偷來的？

所有人都等著小龍走下車，可他卻像犯人般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民警彎下腰，示意他從車窗口出示證件。小龍趕緊照辦，他的駕照沒有任何問題，又拿儀器測試了他的酒精度，一切正常。

最后，民警微笑著說：“沒事了，你可以走了！下次遇上碰瓷的，一定要勇敢一點兒！”

小龍回味著民警的話，輕輕點了點頭。

警車呼嘯著離開了。圍觀的人見狀，也漸漸散去了，只有那個穿白裙子的姑娘，還站在那里沒走。

小龍望了姑娘一眼，忽然想起來她是誰了！他尷尬地說：“謝謝你，又幫了我！我……我不該罵你的……”

姑娘搖了搖頭，嘆息著說：“但是，我不可能幫你一輩子！”

小龍呆住了。姑娘走近一步，動情地說：“勇敢一點兒！人不能永遠活在悲傷的過去，必須向前看！其實，邁出這一步并不難，只要，別放棄希望！”

姑娘說罷，嫣然一笑后走了。小龍感激地看著她的背影——人民醫院照顧過自己的那個小護士。

半年前，小龍遭遇了車禍，兩條小腿被截肢。在醫院，這個小護士曾經替小龍打過幾天吊針，還開導過喪失生活信心的小龍。出院后，小龍裝了假肢，訓練后又能開車了。但是，他始終很自卑，很頹廢，每天只想坐在車子里看海。只有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他才會忘記自己殘缺的雙腿。

手術后，小龍始終沒有勇氣面對殘肢。現在是炎熱的夏天，他只穿了沙灘褲，他不想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情愿破財消災，也不愿意報警。因為，民警趕來一定會讓他下車。

巧的是，剛才小護士碰巧經過，一眼就認出了車上的小龍。她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猜到了小龍阻止報警的原因。剛才，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沾了點男子的血跡聞了聞，立刻嗅出那不是人血，這也是碰瓷黨慣用的伎倆。

原本，小護士還希望小龍能下車據理力爭，誰知他始終沒有這個勇氣。她不想小龍被騙，更不想他永遠生活在陰影中，只好悄悄報了警。電話中，她將小龍截肢的事告訴了警察，因此，警察才破例沒讓他下車。

此刻，小龍細細咀嚼著小護士剛才那句話。慢慢的，他似乎明白了：是啊，人不可能永遠活在悲傷的過去。不然，每天都不會快樂。坦然邁出那一步，前面就是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