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沃蘭花（下）

邢東

五、血沃蘭花

段梓遜見葉天寶的手揪住了血蘭的葉子，段梓遜尷尬地一笑：“葉大師多慮了，我既然答應你放了這些窮鬼，自然說話算數！”

葉天寶冷冷地回答道：“上次你在靠山寨和黃財主斗蘭，說得也蠻好聽的，可最后還不是血洗了靠山寨！我信不過你，先放了這些老百姓！”

段梓遜點了點頭，他請小島武夫湊近葉天寶，仔細觀看一下葉天寶手里的那盆血蘭。小島武夫一看葉天寶手里的蘭花，眼睛立刻就直了，這盆蘭花剛端進方丈室的時候。小島武夫是見過的，就是一株平淡無奇的蘭花嘛！怎么經過半個月的培養，居然能開出帶著血點的白花，葉脈間居然真的有了血絲，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小島武夫朝部下揮了揮手，鬼子兵收起了槍，十幾個老百姓從廟門走了出去。看百姓走得沒影了，葉天寶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段梓遜笑瞇瞇地伸手去接蘭花，正在這時，突然，廟門外響起了爆豆般的槍聲，幾個偽軍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報告：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許多土八路，從四面八方沖上來了，剛放出去的那些老百姓，都在給土八路帶路，眼看就要沖到廟門了。

段梓遜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小島武夫還算鎮靜，立即組織防御方陣。鬼子、偽軍占據了院墻屋頂，廟門口架上了一挺機關槍，“吐吐吐”地朝外噴著火舌。

攻打小廟的是昆陽的游擊隊，他們聽說有股鬼子和偽軍霸占了小廟，早就悄悄把小廟圍了起來，只不過擔心敵人拿廟里的老百姓當盾牌，一直沒下決心進攻，今天早晨，看到那些老百姓被放出來了，游擊隊就可以放手拼殺了。

戰斗進行得異常激烈，游擊隊員幾次沖鋒都被廟門口的機關槍壓制住了。段梓遜看局勢對鬼子有利，腰桿又硬了起來，他揮舞著手槍，朝外面高聲喊著：“八路，有本事就進來啊！看你們的土槍土炮厲害，還是皇軍的機關槍厲害！哈哈哈！”

段梓遜剛笑了兩聲，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只見葉天寶捧著那盆血蘭，從后面沖了上去，跑到機槍手身后，舉起花盆，朝著機槍手的后腦砸了過去……

機槍啞了，小島武夫怪嚎一聲，一刀砍在了葉天寶的后背上。也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游擊隊沖進了廟里，小島武夫和偽軍全被游擊隊包了餃子。

戰斗結束后，有人發現了血泊中的葉天寶，他傷得很重，已經昏迷過去，臉上卻帶著一絲笑容。在他的身邊，人們看到了那棵血蘭。花盆已經破了，但那株血蘭卻似乎長了腳，健壯的根須浸在血泊里，似乎在貪婪地吸著血……

聽葉幽谷講完，李天霸迷惑了：“葉老，你說那盆血蘭是你父親葉天寶用血澆灌出來的，那原來那棵血蘭呢？”

葉幽谷搖了搖頭：“我父親怎么會把用我母親鮮血浸染過的血蘭給日本人呢？他給日本人的，是另一棵血蘭，葉脈間那些紅線，都是我父親的血啊！”

李天霸又問：“那這棵雄血蘭又是怎么回到你手里的呢？”

葉幽谷告訴李天霸：游擊隊把葉天寶送到根據地養傷，恰好遇到了在部隊醫院做雜活的彩蓮。原來上次失散以后，彩蓮被兵痞擄走，之后被游擊隊解救下來。彩蓮回到靠山寨，看到的只是一片廢墟，就跟著游擊隊走了，后來就到了根據地。

李天霸聽了，長舒了一口氣，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您父母確實不容易。葉老，您給我的這棵蘭花，就是當年沒被日本人搶走的那棵蘭花的后代吧？”

葉幽谷點了點頭，李天霸高高興興地捧起蘭花，準備回去，葉幽谷又喊住了他，囑咐他一定要用自己的鮮血來澆灌這盆蘭花。因為蘭花是有靈性的植物，本性孤傲高潔，所以在培養血蘭期間，一定不能喝酒抽煙，更不能在蘭花面前說些污言穢語，這些都可能造成培養失敗。

李天霸早就聽得不耐煩了，他連連答應著，捧著蘭花跑走了。

六、血蘭無蹤

送走了李天霸，葉幽谷回到了堂屋，身子骨好像散了架一樣，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黯然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感到大門被悄然推開了，隨即，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了進來。葉幽谷睜開眼睛，問道：“浩才，你也來湊熱鬧了？”

一個中年胖子嬉皮笑臉地走近葉幽谷——他叫葉浩才，是葉幽谷的侄子，靠山寨村的村主任。葉幽谷終生未娶，一直與這些蘭花為伴，待到葉幽谷百年之后，葉幽谷的幾間小屋和屋前屋后的蘭花，還不都是他葉浩才的？

聽叔叔喊自己的名字，葉浩才趕忙湊過來。葉幽谷白了他一眼，說：“我們家曾經培養出血蘭的事兒，是你告訴這兩位大老板的吧？”

葉浩才撓了撓頭皮，說：“叔叔，這事兒……您也知道，我兒子就在林國豪的公司上班，就憑他那兩把刷子，想升官漲薪水，難啊！正巧趕上兩個老板斗蘭，我琢磨這是個機會，所以就把從您這兒聽到的故事告訴他了。叔叔，我可是為了咱葉家下一代能有出息才這么做的啊！”

葉幽谷搖了搖頭，說：“浩才，告訴你兒子，趕緊離開那家公司，林國豪和李天霸都到我這里來過了，一看他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兒子跟著這樣的人跑，終歸不會有好果子吃！”

葉浩才吭哧了兩聲，沒說什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咕咚一聲跪在葉幽谷面前，說：“叔叔，你把培養血蘭的秘方傳給我吧，我想過了，我和兒子不干別的了，就種血蘭，到時候隨便拿出一盆，就能賣個百八十萬的。您放心，我一定會像親兒子一樣給您養老送終的！”

葉幽谷徹底失望了，他使勁朝葉浩才揮了揮手，要把他趕出去。葉浩才抱著葉幽谷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什么也不走。

葉幽谷長嘆了一聲，說道：“浩才，你怎么這么糊涂。當年，如果不是世事動蕩，如果不是有人要吸咱們窮人的血，我父母怎么會用自己的血去培養血蘭！現在咱們生活好了，不愁吃不愁穿了，為什么還要干這些造孽的事兒？你想種血蘭，你上哪里找那么多血？走吧，實話告訴你，咱靠山寨再也沒有血蘭了！”

葉浩才徹底蒙了：沒有血蘭了？那葉幽谷給兩位大老板的血蘭，難不成也是假的？

一個月后，林國豪和李天霸同時來到了葉幽谷的家里，兩個人分別端著葉幽谷送給他們的血蘭，臉色比蘭花葉子還綠——兩盆蘭花除了長得傻旺之外，葉脈上根本沒有一絲紅色，這還叫血蘭嗎？林國豪的手下拎著棍棒，李天霸干脆把推土機開到了葉幽谷的房前——要是葉幽谷不能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鏟平葉幽谷的家，還有房前屋后那些不值錢的蘭花！

葉幽谷一點兒也不慌亂，他把兩盆蘭花接過來，放在桌子上，仔細聞了聞，又把花盆里的土捏出來，細細搓碎，對著陽光照了照，這才搖了搖頭，說：“你們養不成血蘭怪不得我，我早就告訴你們了，蘭花是有靈性的，你們不能慢待它，更不能欺騙它。可你們呢？根本沒有用自己的血去澆灌它，而且也沒有按我說的戒煙戒酒，口下留德，對不對？”

林國豪和李天霸剛要狡辯，葉幽谷讓他倆把雙手伸出來，把中指亮給大家看。林國豪和李天霸的中指光滑鮮亮，幾乎看不出有針眼兒的痕跡在上面。其實兩個人一開始確實用自己的血澆灌蘭花了，只澆了一兩次后，就誰也不愿意受那份罪了，林國豪買來高價血漿，李天霸干脆找了個“血頭”，讓他組織人定期用鮮血澆花。

看葉幽谷一語道破了他們的謊言，林國豪和李天霸無話可說，只好垂頭喪氣地收兵走了。

看著兩個人的背影，葉老先生冷冷一笑，高聲喊道：“你們倆在昆陽的名聲早就臭了，還想騙我！還說什么捐錢蓋學校，蓋養老院，全是屁話！我母親用自己的血澆蘭花，為的是獲得自由和愛情;我父親用自己的血澆蘭花，為的是百姓的十幾條生命！可你們呢？你們肯花上百萬買一盆蘭花，卻連自己的幾滴血都舍不得出，你們才是吸血鬼呢！你們吸的是昆陽老百姓的血，你們嗜血如命！”說完，他把那兩棵蘭花扔在院子里的垃圾堆里。

林國豪和李天霸爭奪血蘭的故事，很快就在昆陽市傳開了，兩個人“吸血鬼”的綽號也不脛而走，誰敢買“吸血鬼”的房子？兩個人想，靠“斗蘭”再讓樓盤火一把的打算落了空，那些炒房客也被套牢了。到后來，兩個人因為參與高息集資，資金鏈斷裂，公司破產，那是后話了。

再說葉老先生這里，還是不時有人來討要血蘭，但葉幽谷再也沒有給過任何人血蘭。有些人不甘心，偷偷把葉幽谷家周圍的蘭花挖走，偷偷用鮮血培養，卻再也沒有人培養出葉脈上帶著紅絲的血蘭來。

其實，關于那種罕見的血蘭，葉幽谷從來沒見過，當年父親講過血蘭的故事之后，就告訴過他：靠山寨被兵痞毀掉之后，他確實帶著那棵血蘭到了廟里，當時只想留著它，紀念生死不明的妻子。到后來，經歷了小廟的生死劫，夫妻二人重逢以后，父親就親手毀掉了那棵蘭花。因為他發現：那棵舉世罕見的血蘭，其實嗜血如命，一旦用鮮血澆灌過之后，就必須不斷用鮮血澆灌，而它那肥碩的根須，會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嗜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