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克利的詩

尤克利

鄉路

總有一些擱淺的鄉愁

被放置在路途的一端，總有一些超載的鄉情

將道路壓得搖搖晃晃

秋天里，行道樹的葉子開始稀疏

常年在外的小兩口兒，口音不同的

老頭老伴兒，紛紛想起了故鄉

那些老房子還在嗎，親人可曾安好

鄰居家的少年可否已經長高

長成了自己離家時的模樣

光滑的青石板上

走著吹奏葫蘆絲的外鄉人

一曲月光下的鳳尾竹是鼓動游人月光下回鄉

還是將思緒帶向更加神秘的遠方

老家天井里的葫蘆啊

它在墻頭上開出了花，它一天天長大

即使到了黃熟的時候

手里還是緊緊牽著那條將自己托到高處的

順藤摸瓜的鄉路

訴說

你去了很遠的地方

飲另一條河里的水，卻屢屢寫信告訴我

時常在夜里聽見家鄉嘩嘩的流水聲

我在沂河岸邊晝伏夜出

形同一只乖戾的野獸，游蕩在莊稼地里

踏出深深的凌亂的蹄印，我給你回信

訴說夜不成眠的理由，告訴你此時的猜想

沿耳型旋渦下行的流水

最終去了哪里

我也時常隔河眺望你的村莊，看日落黃昏

直到視線漸漸模糊

老眼昏花，以前

我沒能夠在河邊等你十年，難道注定要

在歷史的長河里等你千年？

回到熟悉的村莊

回到家鄉，回到熟悉的老村莊

村頭的老槐樹守著石碾

紅瓦房和青石臺階還在

南墻根曬太陽的老頭，走了幾個

又新添了幾個;雞們被攔在籬笆院內

時不時地側頭聽一下外面的動靜

池塘里面，薄薄的冰用最公道的方式

將一碗水端平

胡同口遇見二嬸子，說來話長

噓寒問暖的話語那樣親切

我每次離家都是為了養家糊口

每次回來的原因又略有不同

我回來是為了吃本家侄子結婚的喜宴

和愛人剛剛腌制好的豆豉;我回來

是為了趕在冬至前后十日

為父母送些紙錢和御寒的棉衣

回到熟悉的村莊，老遠就看見心愛的人

代替母親站在村頭等我

情不自禁的溫暖，譜著最好的樂曲

剎那間又流經了全身

我明白了這些年為什么總是那樣戀家

疼你愛你

只因我有一顆抱樸守拙之心

那些白色的，潤物無聲

白色的天光藏進黑夜

是為了讓一雙腳停下來歇息

白色的月亮，看見過人間多少秘密

白色的筋斗云隨意說著天空之大

白色的棉花是實實在在的

貼身的溫暖

白色的鹽粒使生活有滋有味

白色的布匹，讓人平添幾多歡喜

白色的寒霜落在頭上

冬天是衰草邁不過去的門坎

白色的雪花晶瑩剔透，淚光閃閃

它們是無數親人離去后，年年

向老家捎回的問候

秋天停不下來

秋天停不下來

秋天的鄉土路停不下來

秋天的山菊花停不下來

你不知道，宇宙里的事物一旦發動

就很難停下來

我是一個瘦弱的孩子，在秋天里降生

又在秋天里失去了母親

你不知道，我的路途多么糾結

既要不停地繼續往前趕路

期待早一點和母親相見

還要在意路邊無數朵含情脈脈的野菊

對我施加的誘惑

你不知道，我在秋天的路上

每當聽到大雁南飛的叫聲，內心

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恐慌

陽光照耀大地 ? ?

陽光照耀大地，每天

我們都和世上大大小小的動物們在一起

做著本質上基本相同的事情，為了各自的嘴巴

生生不息。我們也和制陶的工匠、畫師

在一起，制作吃飯的碗碟、湯匙

春天栽下的葫蘆，到秋天終能長成大器

弱水三千中有等待它去舀取的一瓢

可是落日啊，每當黃昏臨近，我們

總是在你的余暉里匆忙地趕路，回家或借宿

好像我們是一些比你更加長久的事物

過去的一天

那天我和幾個朋友一起

去一座有寺廟的山上摘秋桃

山路彎彎，愛輝的背影在眼前晃來晃去

令人眼花繚亂，她那長長的大辮子

大搖大擺地甩在腰際，毫無遮攔

老周和老胡談論著二維、三維、四維

甚至五維空間，內容有些深奧

我邊聽邊看著愛輝，漸漸悟出一個旁門左道

三維空間里的規矩太多了

我要約她到四維空間里相見恨晚去

兩情相悅去，這個想法一出

立即就有一個鏡頭

切換到腦海里，陽光燦爛的日子

我和愛輝出現在一座前朝的山坡上

對著空曠的原野大聲叫喊，小口啜飲瓊漿

那個放縱情欲的人

好像是她，而不是我，我只是

被動地接受了神的諭示

去那里領略自然風光;又好像我是一個

被壓在山底下五百年的石猴

時刻盼望救助，腦海里紛紛出現了唐僧

南海觀音、如來佛。遂覺不妥

決定換個馬放南山之清閑地……

那天我們每人摘了滿滿一提兜甜桃

下山的路上小心翼翼

老周還談起了撲克牌算命，用星宿

卜卦，火星上的移民計劃，去就去吧

反正來去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那天趁著登山

我和愛輝信馬由韁地走進了一個個空間

沉醉不知歸路。那是過去的一天

此情可待成追憶

秋夜四面楚歌

秋天的夜晚，我在聽一首

無比傷感的歌，我在讀一首懷鄉詩，我身在外

偏又錯誤地闖入別人苦心經營的鄉愁里

偏又在此時聞見墻角彼消此長的蟋蟀聲

像現實中無法規避的輕音樂、重金屬，一旦附身

就無法將它們擺脫

月西時，秋更深，想起慈愛的母親和溫馨的童年

千百里以外的那個庭院

原來也不是我最想回到的原鄉

天涼好個秋

我承認疾風是馬蹄，馬背上的信使

一夜跑過千重山

捎來熟透的山果，祭奠秋神

捎來清霜，白了山麓

紛飛的蝴蝶，積攢下幾生幾世的好辰光

偏要糾結在秋天的風里起舞

耗盡所有的能量才能找到集體的歸宿

上天入地的可能

老之將至，懷念秋天的人將會被

下一個秋天的人們記起;雁過留聲

留在故園秋日的書箋，墨香內斂

寫下信誓旦旦的詩篇

我本是一株草，結不出沉沉的種子

不向俗世低頭就要仰望星空

我本是一滴水，想在靜夜里思考如何

將內心的雜物剔除到體外

一葉知秋，我承認自己的露珠之身

已趁清涼夜色兌換成白玉無瑕的霜花

比太陽輕了的身體，聽見風起時

方才展翅欲飛漸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