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稽的詩

王孝稽

分流

多次擦拭的布

遠比他多處奔波的鞋子黑亮

將身體混跡于塵埃和機油之間

那段日子，他怎么也找不著

一把搖柄

面色凝重

如農村小型水電站，一臺被凍結的發電機

被吸附的電波

習慣圍著閥門

期待噴油嘴里的空氣，永遠充足

一年后，那把搖柄

和五十三歲的生命，一同封禁

棺木里

找到他寫詩的兒子

我說，堵住你父親的氣管

是那撮痰而已

走出水電站

我們抬頭看到天空西邊一塊黑云

黏糊糊，很像一撮痰

吹散生活另一種可能

脫下麻衣，

我的哀傷，如果停留在時間之外

父親的不幸，如果覆蓋在塵土之下

不要去想，

那件滿是塵垢的衣物

還沒來得及

換洗

已燃盡化作更多的塵粒

所有的不幸

堆積在塵土之上

或悶悶不語

或燦爛飛揚

風風風，如煙的往事

承載太多

太多

太多

排風扇依然

只是這個世界

吹散生活另一種可能

死去的父親，背著我流竄

記憶里的村莊，都去哪兒了

死去的父親，背著我

流竄，在陌生的河道摸石過河

生下我們兄弟妹仨的老屋

患了失憶癥

從早到晚在廢墟里

尋找動靜

村莊最好的時光

我都在父親的背上度過

一個少年感動于彎曲的脊梁

貼著一個匍匐的架勢

如今，我奔走在失散多年的骨肉間

里頭聽到飄零的蒲公英一樣的

憂傷

破敗荒涼，不是我的罪孽

死去的父親，背著我流竄

腳步拔不出村莊的土地

我和父親，相隔不止一條返鄉的路

父親托鄉人捎給我的口信

像掉在鄉間墳塋上散亂的短句

相互草草致意

我沒有收到一句懷念或哀思

就這么一次，日落月升

我已解了這么多年

父親心肺靠左的位置

有一根藤蔓在村莊蔓延

古墻、瓦礫、庭院，及路人身上

藤蔓纏繞解不開的結

像我的偏執

請慢一點，再慢一點

我桎梏的思維

維護著這個世界的秩序

卑微者不再卑微

撒灰的路上

我已回不去

我和父親，相隔不止一條返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