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男的愛情

江岸

在鳳凰男的成功之路上，色欲或是感情都阻擋不了他們一往無前的腳步，他們卻太容易被從未放縱過自己的任性所感覺，容易被征服一個人的成就感所誘惑。

《紅樓夢》里，賈母批評過古書里才子佳人一見鐘情的俗套，賈母說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又說所謂絕代佳人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哪一點兒是佳人？

這大概是作者借賈母之口諷刺文藝作品里的愛情俗套。但在《紅樓夢》里，他也寫到兩段一見鐘情、又結成美滿姻緣的愛情，主角并不是賈寶玉、林黛玉。

兩段以一見鐘情始，以終成眷侶終的姻緣，來自賈蕓和小紅，賈雨村和嬌杏。這兩對都算不上才子佳人，倒像是兩段鳳凰男的愛情。

賈蕓和小紅不是主角，但作者也完整寫了他們的愛情，從初識的一見鐘情到彼此傾慕暗自相思，到結局的結成夫婦救助寶玉，倒比寶黛之愛更有始有終。但賈蕓愛上小紅并不是必然的，并非像寶黛之愛那樣，彼此是天地之間的唯一。賈蕓初入怡紅院時，他很好奇想見的人，是襲人。因為襲人是寶玉跟前的紅人。他細細打量了襲人的相貌和身段，襲人長什么樣，書里就是從賈蕓的視角描摹了一下。

后來，他又見到了小紅。小紅的確有讓他動心之處，她俏麗甜凈，爽快伶俐，是他的菜。而且小紅也不失時機地給了他暗示，讓他看到了某種可能性。賈蕓是現實干脆的人，對此時的賈蕓來說，姻緣是在某個范圍內人盡可婦的。某個范圍，是指條件合適、有可能性的女人。

未發跡時的賈雨村對丫鬟嬌杏也一見鐘情，后來發達了娶了嬌杏。嬌杏那無心的一笑，讓賈雨村誤以為看到了某種可能性。他是文人，還會動動關于一見鐘情的種種浪漫念頭。

賈蕓在孤兒寡母的環境里長大，謀到賈府里種花的差事前，飽嘗窮困、屈辱和輕賤，這讓他深知人情冷暖。所以他要憑自己討生活，向上，再向上。

鳳凰男是最經得起美色誘惑的人。因為在他們的成功之路上，色欲或是感情都是太輕飄飄的東西，阻擋不了他們一往無前的腳步。但他們也是最經不起誘惑的人。因為他們活著，從來很少是為了自己的內心。他們為了家族榮譽，為了社會的評價體系，為了讓家人和自己活得像個人樣，為了權力金錢的誘惑和脅迫，卻很少去正視自己的內心。也因此，他們又太容易被誘惑，他們很難動心，卻并非不容易動情。

鳳凰男對家庭有責任感，對愛情則未必。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里，鳳凰男佟振保也對輕飄飄、火辣辣的調情很熱衷，但一遇到對愛情投入且任性執著的玫瑰們，就頓時亂了陣腳。他很容易就被有著嬰兒頭腦、成熟身體的少婦王嬌蕊所誘惑，但當她認了真，他立刻就想起了寡母帶大他的不易，想起他求學奮斗的辛苦，想起親友們對他的期許。這一切加在一起，構成了對王嬌蕊強大的抵抗力，讓他瞬間清醒過來，放棄了她。

顧城說：一個徹底誠實的人是從不面對選擇的，那條路會永遠清楚地呈現在你面前，這和你的憧憬無關。這種誠實，是對自己的內心誠實。

我的同事蔣方舟說：當一個人有所追尋時，他只會看到他所追尋的東西，堅定地成為自己。

對鳳凰男來說，年輕時，他一心追尋的東西里，沒有愛情。他行走的路上，只有親友的勸誡和期許，世俗的評價和誘惑，生活的標準和要求，他的清單很長，心里很擠，沒有愛情的一席之地。

（月月鳥摘自《小康》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