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華湘劇藝術人牛回憶錄（八）

解放

一九四九年八月，長沙秋高氣爽，云淡風清，迎來了和平解放。我因倒嗓離開舞臺，未離開長沙，因此與田洪同志經常有接觸。他找我談，說七月份北京召開一屆全國文代會，田漢委托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十二兵團政治部與會代表李林，給兵團司令員肖勁光帶信，說大軍南下，長沙解放，希望部隊建立一個湘劇團，并介紹湘劇藝人們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抗日救亡活動，曾經為黨的文藝宣傳作過許多貢獻，具有愛國傳統等情況。肖勁光得到田漢的信，經研究決定成立十二兵團湘劇團，部隊由李林、艾耶與地方的田洪、劉斐齊同志負責組建。并在魚塘街“金谷園”酒家聚會，凡參加過抗日時期湘劇宣傳隊的湘劇藝人幾乎全部到了，大家歡聲笑語，情緒高漲，積極參軍。

聚會后，田洪同志將我介紹給艾耶同志，并交待任務，他說：“你去一趟江西，找你父親把情況告訴他，劇團成立要下部隊慰問，現在是缺行箱（演出服裝），叫你父親把行箱搞回來，能動員一些演員來參軍就更好，時間我看盡快，個把月差不多吧”。艾耶同志補充說：“時間盡量早點，這任務交給你，長沙剛解放，其它地方可能還有國民黨殘余勢力，路上要注意安全，盡量爭取早點回來”。

我受命之后，從長沙沿澧陵，過老關到了萍鄉。在萍鄉從洞劇票友處打聽到在金魚石一帶“清慶班”在演出。趕到金魚石在一個小鎮上找到父親，戲班同行問及長沙情況，我按照艾耶指示精神向大家作詳細匯報，大家很受鼓舞。接受新鮮事物較快的，態度比較積極的有余福波父女，李正喜、李桂枝兄妹、宋福來、姚社興、王建中、鄧鳳禮等、劉蘭芬因為他租憑父親的行箱，加之局勢不穩，時演時停、帶家眷一起有百十號人，他顧慮較大，但他還是同意向瀏陽方向靠近。這也難怪他，長沙雖已解放，但演出的這些地方并未解放，有國民黨殘余部隊與地方上一些黑勢力還存在，這是主要原因。

戲班按往瀏陽靠近路線走，來到大瑤鋪局勢更緊張，無法演出了，只能暫居在公路邊不遠一座祠堂。一天，公路上國民黨軍隊的汽車狂跑，喇叭按個不停，解放軍緊追不舍，戲班里有的人站在祠堂門外看熱鬧，有的很害怕，因我見過艾耶同志，解放軍美好形象我心中自是明白，只有劉蘭芬他平時膽小，不了解解放軍，他叫把十箱一只“八面威風”的把子桶放在祠堂中央，旁邊放幾件靠把行頭，他對我說：兵來了你去交涉。我父親當時保留了抗日宣傳隊一張證明，上面有周恩來、郭沫若、田漢同志的簽章。

這天上午九點多、大瑤解放了，公路那邊放鞭炮，六七個解放軍到祠堂來，進來一看到戲曲服裝，刀槍等物，便問，你們是演戲的？有位戰士連忙介紹說：這是我們的連指導員。指導員問你們演什么？大家答到是演湘戲，與京戲差不多。這時我父親將保存的抗日宣傳證書給他看，指導員接過看了說，有周副主席印章，你們還為抗日戰爭作過宣傳的，是自己人。這樣吧，我去向首長報告，如果首長同意，你們就隨部隊作慰問演出，改善部隊文娛生活怎么樣？大家異口同聲說：為解放軍演出，是我們的光榮。當天下午，這位操著北方口音的指導員向我們宣布，首長歡迎大家隨軍演出，大家作好準備，隨時待命。第二天來了兩輛軍卡車，將行箱及演職人員接上車，就這樣開始了隨軍慰問之行。

戲班推我與指導員聯系路線、劇目、宣傳等工作。指導員交待說：路線不能問，部隊行軍是保密的，你們只管演出就行了，每日都要換點，除了萬載、修水等有名城鎮，其它都在稻田里搭上門板演出。第一場演出，部隊首長也來看，我們極其認真，盡力讓戰士們看好戲。戰士們紀律非常嚴明，演出中也使勁鼓掌，但演出結束后，反映北方解放軍戰士聽不懂湘劇。

第二天指導員找我談，你們戲演得很精彩，大家也很賣力，因為我們的戰士大多是北方人，聽不懂，是不是將口音改改，讓戰士聽懂。另外是首長們希望像三國戲《群英會》、《龍鳳呈祥》之類可演演。當時我回答沒有問題，同時建議指導員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些部隊英雄事績與捷報之類的材料，編成“蓮花落”來表揚。我把指導員意見轉告大家，當晚演出就是南腔北調演唱，這樣反而深受戰士們歡迎，演完后，戰士們不愿離去，高喊著再來一個，特別是打快板，把連隊的英雄事績，好的典型人物表現出來，戰士們就高呼向某某連隊學習，向某某同志學習，一浪高一浪，中間還不時喊口號：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解放海南島等等，此起彼伏，真是令人激動。

我們和戰士相處很融洽，但每到開飯時戲班桌上總多一份葷菜，起初大家都未發現，我一次邊吃邊看戰士伙食，其它都一樣，唯獨少了一個葷菜，我們心里很不安，直接找指導員談，戰士們為什么少一個葷菜？指導員解釋說：“你們演出很辛苦，每天演到深夜，戰士喊再來一個，你們就又來一個，加個菜也是應該的”。我對指導員說：戰士們吃什么，我們應像戰士一樣，這加菜我們大伙吃了心里不安，要說辛苦，更苦的是戰士，他們追擊敵人，行軍戰斗，流血犧牲啊。下頓飯不跟戰士們一樣，就把加菜退回伙房處理。指導員接受了意見，從此不加菜了，但他還善解人意地說：“湖南同志愛吃辣椒，加個辣椒行吧”。這我們接受了，可是把炊事員同志害苦了，他一炒辣椒，又是鼻涕又流淚又咳嗽。他對我開玩笑說：“廖同志你們要辣椒，北方同志不但不敢吃，聞了辣椒味，個個像熊一樣，多難看？我都快不行了。”我與炊事員講：以后我們派人炒辣椒，你就撤退，他說那敢情好。以后就讓演小丑的宗福來專炒辣椒，炊事員很幽默，每當炒辣椒就叫：宗辣椒上陣啊。

部隊要去解放海南島時指導員找我談了一次話，除了肯定與鼓勵之外，要我隨部隊南下解放海南島，因為你隨我們部隊演出也有一段時間，我看你還有覺悟，一起去吧。

覺悟二字我是第一次聽到的，感到很新鮮，可我對他要同去海南島卻婉言謝了，我告他八月長沙解放時，肖勁光司令員已經要部隊成立湘劇團，我是受田漢同志三弟田洪同志派的任務搞戲劇服裝回長沙的，要回去作交待，沒有這個任務我是愿意去的。指導員說：“那我就不勉強了，好在都是為人民服務嘛。”我當時請他留給我部隊番號，便于以后聯系。他回答是：部隊流動很大，番號都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這一說，我就不好再問了。演出結束后我回長沙小吳門團部，向田洪團長作了詳細匯報。

這個指導員，我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春節隨湘劇團到衡陽慰問部隊，曾在茶山坳軍事基地遇見他。當時白天檢查舞臺裝置時，他來到劇場參觀，他見到我就叫了聲廖建華同志，當時我楞住了，警衛員向我介紹，這是他們的政委，我還是想不起來，直到他自己把那段往事講出來，我才哎呀一聲明白了。他把我接到他的營房住地，介紹了他的夫人，他風趣地說：“我也是半個湖南人，老婆是湖南人，我也學會吃辣椒，多吃不行，受不了，少點還可對付，隨鄉入俗吧。”后來由于種種原因我與他失去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