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里的日記

□岳治國（河南）

·直通車·

木箱里的日記

□岳治國（河南）

詹姆森去世之后，他的太太海倫在整理遺物時，突然想起了儲藏室堆放的那只大木箱子。

那只箱子里，堆放著厚厚的幾沓日記本，它們全是詹姆森的。想到箱子里的日記，海倫想：現在自己可以隨意地翻看了，再也不會擔心有人會來阻止自己，和自己爭吵了。

木箱里的日記，海倫曾經看過一本。

那天，她給詹姆森整理書房，看到書柜最下面的一格里，堆放著好多上著鎖的日記本，其中一個日記本上的小鎖還有些銹蝕。她用手輕輕拽了下，結果那把小鎖竟毫無抵抗地被拉開了。

她翻開看了起來這一看讓她驚詫不已詹姆森竟然曾經無比深愛過一個女孩，為了那女孩就算是死，他也毫不在意。

日記里的字句很是憂傷，就像是高濃度的檸檬水和生柿子汁攪拌在一起，讓讀了的人心里極其酸澀海倫抹著淚，拿著那本日記去了廚房。

廚房里，詹姆森正在快樂地洗刷著餐具。

看到海倫進來詹姆森微笑著正要打招呼，卻瞅到了海倫手中已開了鎖的日記，他不由驚叫起來：“海倫你怎么能這樣，這么粗暴打開別人的日記！”

海倫憤憤地流著淚說：“我確實不該私自打開別人的日記，可我無意中打開后，卻發現你欺騙了我。結婚時你告訴我，你最愛的人是我，可是從這日記上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最愛的應該是這日記里的女孩。你也知道的，我最恨別人騙我，可你卻還是欺騙了我！”

詹姆森連連搖著頭說：“親愛的我真沒騙你，我最愛的人真的是你！”

1979年農歷新年剛剛過去，農村春耕備耕即將開始，我有幸以后勤服務人員的身份參加了全縣四級干部會議，并看到了會上傳達的一份中央文件《中共中央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在這份文件中，盡管仍然強調“不許包產到戶，不許分田單干，不準化小核算單位”，但“可以在生產隊統一核算和分配的前提下包工到作業組”。另外，文件還強調在鞏固和發展集體經濟的同時，應當鼓勵和引導農民經營家庭副業，以增加個人收入、活躍農村經濟。這些表述讓我看到了我們村年輕人能大有作為的機遇和希望。

“還在騙我！”海倫愈發生氣地說，“那你把日記的鑰匙給我，把日記都打開，讓日記來驗證你到底欺騙了我多少次！”

誰料詹姆森聽到這話后，卻垂下了頭說：“那些鑰匙早已被我扔到野外的河里去了！”

“你還真是懦夫，連這都不敢驗證。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承認了，我也會原諒你，可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懦夫——懦夫——”海倫朝詹姆森喊。

詹姆森顯得很是委屈：“親愛的，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鎖住那日記嗎？就是不想再看。因為那些日記太傷感，會把人的心情弄糟的。看在咱們婚姻的份上，請你相信我。”

聽到婚姻兩個字，海倫冷靜了下來，覺得確實不該讓往昔的日記來破壞現在的家庭。

雖然海倫不再追究此事，可心里卻始終像有根刺一樣，刺得自己極不舒服。

那次之后，詹姆森便找了個大箱子，將書柜里的那些日記本全裝了進去，放到了儲藏室的一個角落，并且用大大的釘子將木箱牢牢地釘住，隨后的幾十年再沒人動過。

現在，又想到那些日記，海倫就去了儲藏室，找了根鐵棍，毫不客氣地把木箱撬開，然后又逐一擰掉日記本上都已銹跡斑斑的小鎖。

做完這些，海倫才注意到日記本雖然一直在干燥的地方放著，但還是有了霉腐的氣息，好多地方都生出了黑色的斑點。好在紙張仍能翻開，頁面也還清晰。海倫搬了把凳子，坐到木箱邊，拿起一本，開始一頁頁翻看起來，沒看幾頁她就覺得心里酸沉得厲害，但還是強忍著看了下去。漸漸，海倫只覺得一股悲愴在心里蔓延，而那悲愴卻不是為自己，是為已故去的丈夫詹姆森。

從日記里，海倫知道了丈夫詹姆森年輕時愛上了一個女孩，那是他的初戀。從沒談過戀愛的詹姆森傾注了全部感情，可后來女孩提出了分手，詹姆森便把所有的傷心都寫在了這些日記里。雖然詹姆森的文筆不是太好，可是心里那些真實的憂傷，通過最質樸的語言表述出來，像是縈繞不斷的雨季籠罩著當時的詹姆森，當然也籠罩了現在正讀著日記的海倫。

海倫終于感覺到，那次詹姆森對她說的話是真的：這些日記太傷感，把人的心情弄得糟糕透了。

又看完一本之后，海倫再次拿起了一本。

她剛翻開看了兩眼，便發現這是多年前自己看過的那本，她將這本日記合了起來，打算放回箱子里去，突然在后面的封皮上，她看到了一段話：

今天，海倫看了這本日記，果不其然她的心情被弄得很是糟糕，唉——這些日記真的像魔鬼。

看了這日記，海倫說我欺騙了她，但是只有我知道自己并沒有欺騙。

什么才是最愛呢？我認為并不是傷心得深了就是最愛，真正的最愛應該是快樂，讓對方和自己都快樂才是幸福的，而幸福就是愛。可惜的是，我現在已經不再記日記了，否則把與海倫每天的快樂記錄下來，到老了的時候，像葉芝說的那樣：在爐火旁翻看那些日記，慢慢回味曾經美妙的事情。

只是，這些已經記錄出來的魔鬼日記，我還得保留著。我曾想將它們燒毀，可燒了兩本后，我發覺不能燒，因為這些魔鬼已經替代了我的一段青春，如果都燒去，我的那段青春好像就不曾來過，顯得無比空洞。我看最好的方式，還是將這些魔鬼裝入箱子封起來，這樣我還能感覺到它的存在，而又不必去看到它，剛好省得陷入無比的傷悲。

我已經相信，上帝派發給了我兩支筆：一支在紙上寫傷心的句子，另一支在心里寫甜蜜的故事。現在我與海倫之間的故事，就是用第二支筆在寫著。

愿上帝保佑，阿門！

海倫看到這段話后面還標注有日期，那正是自己與詹姆森的布婚紀念日

望著這些話，海倫止不住再次淚流滿面。

（責編/鄧亦敏題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