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犬之聲再相聞

何苦子

編前話】

當畢福劍在某飯局上的視頻炸火網絡后的最初一段時間，人們更多關注的是他對過去領袖人物送上的粗口。稍稍降溫后，學者和網民開始關注由此帶來的更深層次的問題：網絡化派生的自媒體游走于公域和私域之間，公與私界限被扯亂;私密陡成公共事件和話題，人們的安全感在被污染的食品和空氣削了一大截于支離破碎后，又遭自媒體的廣泛沖擊……

同事一直對她大學的一個同學耿耿于懷。這個同學有事沒事老愛翻她的包，她看不慣，有一次忍不住了，提醒道：哎，這是我的包，你怎么可以亂翻。同學毫不在意，說：我的包在床上呢，你也可以隨便翻……

對此，我們初步認定：這個同學似乎沒覺得自己有隱私。沒有隱私感的人看待別人，你你，還有你，肯定也就沒有隱私。這比較符合邏輯。

說中國人對隱私從來都是馬馬虎虎，大大咧咧，似乎不算過分。這可以從中國人的歷史和文化基因中找到源頭。周代時，朝庭就設了監視行人的機構，以監視民意，這類似于在國民手機上裝竊聽器。接下來的歷朝歷代，天子們為維護統治，甚至設了“腹誹罪”，即只通過觀察人的面部，來判斷他對君主是否忠心。專治統治不許國民有隱私，古今中外皆然。

在這種文化壓制下，國民自己似乎也不在意隱私。中國人在幾千年的農業社會中，雖然老死不相往來，但雞犬之聲相聞。你家炒了什么菜，兩口子因為什么吵架，來了什么親戚，都能通過不及腰高的小院墻聞見、聽見、看見。我還記得王馥荔在一部電影里，站在家這邊矮墻邊，跟墻那邊的鄰家婆姨對罵。連罵架都這么方便，你和你家的啥私密我能不知道？

不僅是農村，城里也是這樣。那時有幾家能住上樓房啊，住的幾乎都是門對門、墻挨墻的平房。站在我家，就能看見對門你家;墻只有一壁磚厚，鄰居放個屁，你不僅聽得真切，甚至能知道他上頓吃的是大蘿卜餡兒的菜包子。我就住過這樣的平房，你想要私密，臭美，到月亮上住去吧。

跨越好些好些年，到了“文革”時期，人們更是無私密可言了。那時流行的相關口號是：要斗私批修;狠頭私字一閃念。這主要有兩個辦法，首先，你自己得主動向組織交心，尤其交私心。公家有一扳手，自己想據為己有，但是膽小，沒敢。僅僅一閃念，未遂，你都得向組織交代。

其次，你若不主動向組織交私心，自有人替你向組織交，這些人包括鄰居、同事、同學、朋友，甚至家人。官場間互相告密相當多，不提，文人間也這樣。詩人聶紺駑進了監獄，就有說是漫畫家黃苗子告密所致。上海有個叫吳拯寰的，就被兒子吳大昌告了密，吳大昌還立下保證書，“我要經常向黨和組織匯報吳拯寰的言行，還將親友們和他的來往隨時匯報。”

又跨越了好些好些年，中國改革開放了，人們漸漸知道了，啊，我還可以有私密！有那么一段時間，法院經常接到隱私權方面的案子。多進步的事兒，本以為會一直進步下去，沒想到，網絡來了，自媒體來了，移動互聯來了。改革開放后剛剛培養的一點點隱私權嫩芽，在幾千年文化壓制和現代科技的合謀中，被吹得七零八落，于是乎，阿嬌的艷照門、畢福劍飯局上的口無遮攔，多私密呀，卻愣是被置于公共空間，挨曬、遭罵。

如此這般，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