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畫出鳥鳴

黃恩鵬

1

鳥鳴讓陽光更加清澈。

向陽的山坡上，野百合、旋覆花和白繡線菊清純地開著，花瓣上還存留著鳥兒喝剩的清露。它們飽飲瓊漿，亮開喉腔歌唱。也許，只有鳥兒才有奇異的歌喉，能在空中畫出穿梭往來的啼囀。

那些音調里面，潛藏著風聲、雨聲、云朵劃過的水面聲和飛雪簌簌的滑落聲。

但是，誰能畫出這短促有力、美如露珠滴落的鳥鳴？

當一聲聲帶有山林草木香味兒的縹緲樂曲從綠樹間劃過，會不會劃傷一枚枚樹葉？不然，那些樹葉為何總是顫抖，是不是被鳥的鳴聲撼動？

鳥兒歌唱主體部分，應是一個延長了的清晰高音，甜美中略帶思怨。它們把空氣磨出了尖銳的脆響，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拋物線形狀的音弧。

那些聲音穿來織去，把灌木叢的溪流繡成了一塊塊彩錦，鋪在山谷中，漂在山澗里。這是在高深大宅、城區人車喧嘩的地方永遠也不能夠聽到的仙樂！

那些聲音已在我內心深處，漾起了絲絲漣漪。

2

只有鳥兒能夠描畫出自己的聲音！

你看，它們的聲音落在天地的物件上，聲音的形狀就出來了。有樹的婆娑狀，有花兒裊娜柔曼狀，有青草逶迤延伸狀，也有縹緲的晨霧狀。

一只紅脅藍尾鴝、一只栗頭山雀、一只黃腹鷦鶯或一只褐色短翅山鹛的歌聲告訴我：如果我愿意傾聽——春天已經來了。

它們的鳴聲，是天空的調色板，色澤鮮亮，照亮了大地。

仿佛催促草木快快拱出泥土、發芽吐葉。它們，縱橫穿梭，快意山林，走親訪友，玩玩逛逛，在天上踩踏出一道道藍的、紫的、黃的、灰的和白紅相間的美妙曲線……

不用攀高而呼。這些鳥兒都是著名的山歌手、情歌王子。它們全身的肌腱和充盈的血液，都是發力的樂器，一出聲，無不是高難度的曲調。

不用任何花費，我就能在山林里聽見眾多山鳥壯觀的集體合唱。恢宏的林濤，是配合它們最完美的樂隊，演唱天下最純凈的天籟。

留戀花叢的蝴蝶或蜜蜂，一定會艷羨這些鳥類家族的高亢歌嗓。

3

我細辨鳥兒的唱腔所呈現的曲式：

灰頭鶇，歌聲總是以一種小調的調性呈現抒情，恍若是在吹奏一支纖細雅致的金笛；

赤胸啄木鳥，以共鳴的單調金屬音，一邊敲著樹木為自己伴奏一邊有節拍地叫著；

小太平鳥，發出成串成串的咬舌音，像在對同伴訴說一件心事；

黑翅雀鵯，則以單音節的爆破音，長長地下降至一定的位置戛然而止；

赭紅尾鴝，響亮有力的顫音接以奇特的粗啞聲收尾，似流鉛灌入瓶中……

鳴聲唧唧，如同被拉長了的細細碎碎的夕陽暖色，是歸巢后的卿卿我我？

鳴聲喳喳，似清晨里一道道抖動著的微白曦光，是哪一個家庭的成員們正在開始一天的勞動分工？

鳴聲啁啁，蟄伏了一冬的夢囈，終于沖破了一道道藩籬的束縛，急迫地要飛向山林的某處有著美味山果的樹上，輕輕的聲調里，是否帶有某種秘語？

鳴聲啾啾，偶爾還穿插幾曲高高低低的獨白，莫不是尋尋覓覓了許久之后，故友相逢的愜意？

這些鳥兒以妙趣橫生、原汁原味的歌聲將我俘獲，讓我聽到了山谷和森林里一場場精美絕倫的輕歌劇。

是的，在這個季節，除了它們，我很難再去聆聽別的什么。

（常朔摘自《光明日報》2015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