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石門關

楊學文

春節放假，一家人本要在初三回去老家過年的。臨行，從北京回來的兒子同學打來電話，說是有同學相約要來大理和他聚會，回老家的行程便取消了。所有同學初四才能聚齊在下關，初三這天正遇空檔。于是相約朋友一家，到漾濞石門關游玩。

一行人從下關出發，到了漾濞金牛鎮，車向右拐，在蒼山西坡的彈石路上，經過一段蜿蜒盤旋的山坡，到了一個梯田連著亂石與核桃樹相間的高臺，眼前空曠起來，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曠野的盡頭是突兀而起的莽莽蒼蒼的群山，群山中間有一道像被千鈞巨斧東斫西削劈斬開來的又陡又深的裂谷——眼前就是石門關了！

遵照本地的風俗，為了新的一年圖個吉祥，讓在家的人安享幸福，出門的人一路平安，求學的人天天向上，掙錢的人財源滾滾，辦事的人心想事成，我們先到石門關南側的福國寺燒了幾炷香，叩了幾個頭，然后才向眼前壁壘森嚴、壁立千仞的石門關進發。

行走在福國寺通往石門關的路上，我一邊琢磨著“福國寺”名字的來歷，一邊想到了曾讀李洪文先生長篇小說《唐標鐵柱背后的故事》中發生在眼前這個古戰場上與吐蕃之間的戰爭情形：唐南詔時期洱海地區漾濞土著部落為了避免雙方軍隊過多傷亡，和吐蕃交戰時，不僅采用了蟻兵陣、蜂兵陣、麻箭陣，不動用當地土著部落一兵一卒，不傷亡吐蕃一兵一卒就能取勝，還以面塑人代替真人，用以獻祭，這樣的菩薩心腸，這樣的地方，不是“福國”，那是什么呢！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中已進入了石門關。這時，腳下是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平平仄仄、立立臥臥、黑白相間的滿溝亂石，重疊著，聚散著，堆積著，簇擁著，使眼前的路徑變得百轉千回、乍開乍闔。清澈的溪流穿行于亂石之間，時而奔騰跳躍、激流勇進，時而載歌載舞、徐步緩行，在亂石之間形成一道道浪花。一疊疊瀑布，一眼眼深潭，一條條清流。特別是一條條瀑布，有的像飛花碎玉的水晶簾子，噴灑著一襲襲朦朦玉霧，有的慢慢舒展成一匹匹雪練，幻化出千變萬化的色彩。溪水兩岸，芳草萋萋，水草叢生，植被茂密，枝藤交錯。形狀各殊、顏色各別、香氣各異的樹木懸垂于水流之上，叢集于嵊巖之間，散布于山谷之中。各種各樣的藤蘿和蔓草交織在樹下，附著樹桿，攀緣枝梢，形成無以數計的洞竅、穹頂和回廊，在水上架起一座座樹亭、藤橋和翠坊。更不可思議的是我還發現了一些樹木藤蔓非常獨特，在別的地方，我還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它們叫什么名字。肉眼看來，它們白身就能通體發光，因此愿意叫它們“光之樹藤”！

面對著周圍這些久違的的樹木花草和怪石溪流，我并不感到陌生。回想起小時候，我在村里放牧過生產隊的牛馬和自家豬羊的童年生活，回想起每到星期天和族中的阿老一起到山里套錦雞、采菌子、挖草藥、拾柴禾，那種融身在大白然當中，是樹木花草中的一員，和他們打成一片彼此不可分割的感覺回到身上了。又深深地體味到了我的血肉與眼前的山川大地、日月星辰、風雨雷電是一體，我血液中的熱和陽光的熱是一回事，我的激情和風雨雷電是一回事。只是，對我的同類反而感到了陌生，尤其是在鋼}昆森林所構成的城市之中。

越往里走，兩邊的山勢更加奇險，更加觸目驚心。抬頭仰望，渺小得螻蟻一樣的行人和周邊的亂石、溪流、草木等景致全都挾制在天地之間一條窄窄的縫隙之中，兩邊是撲面而來的石壁和高人云端的峰巒，有的如蝙蝠展翅，有的似龍蟠虎踞，有的如萬夫當關，有的如尖刀倒插，似飛不飛，欲墜不墜，千鈞壓境，寒人肌股！那樣的奇觀，那樣的場景，那種在博大宏偉、奇崛精深的大白然面前的恐怖、戰栗與震撼，只有在但丁的《神曲》中才讀到過，感受過。

在頭頂是一線清宇的崎嶇陡峭的谷底，徐行四公里許，前面的路被三疊高高的瀑布擋住了去路，盡頭是一堵巨石。我們只好折了回來。這時，一種在別的地方從來沒有際遇過的奇跡出現了：剛進石門關的時候，只把石門關想象成巖壁峭絕、陰森恐怖、不見天日、不進陽光的鬼門關。而在這時候，由于夕陽已經西下，陽光這個巧妙的照明師不但利用了出關入關的當兒，不斷跟我們捉著迷藏，還會在壁立千仞的幽谷里，忽而從峰與峰之間投進金晃晃的光柱，忽而又躲進懸掛在天門半空的云霞里，透過薄云給這方谷底垂下一匹綢緞，給這個崖壁披上一襲袈裟！整個山谷也顯得通透起來。

依依不舍地作別了石門關，我想到了出發前，朋友一家人因聽別人說到石門關要走好多路，沒什么可玩的，便打算到別處去玩，但在我的堅持下，還是促成了與石門關的這段機緣。春游石門關，不僅使我暫時遠離塵囂，在不虛此行中領略大自然的神奇與美麗，還讓我在財大自然的敬畏中重新認識白己，定位白己。